2020年5月11日 星期一

廿世紀的馬勒偶像崇拜 — 為什麼我們會對這位奧國作曲家史詩般的交響曲會這麼著迷?


理查·史特勞斯作曲生涯一帆風順

    馬勒曾經說過:「交響曲必須像一個世界,它必須無所不包。」馬勒這句話表達他在交響曲作曲方面,革命性的宣言,他把音樂當做一面鏡子,反映出人從出生到死亡的生命過程。但是馬勒音樂會的聽眾和他的音樂家朋友,也跟他有一樣的遠見嗎? 現在我們來探究他的交響曲如何成為全球音樂廳的台柱曲目。
    1902年元月馬勒寫信給小他十九歲的年輕未婚妻愛爾瑪時,他在信中寫道:「現在是我的好朋友理查·史特勞斯當道的時代,而當他的時代過去,也就是我的時代來臨的時刻。」雖然理查.史特勞斯比馬勒小四歲,但是他已經被公認爲當時的大師級人物,他被視為年輕的天才,他早期創作的交響詩,大膽㶷爛的色彩,已經風靡了當時的聽眾;而且作為歌劇作曲家,史特勞斯的歌劇,也一樣風光一時。而且他那大膽的和聲創作,也使年輕一代的現代主義作曲家著迷,同時他也保留了那些浪漫派傳統1主義的忠實觀眾。因為他寫的歌曲充滿詩的旋律。而且他神通廣大,到處都有他的身影,他指揮音樂會和歌劇院,陪伴他的女高音妻子到全歐洲巡迴演唱,他也鼓勵年輕的作曲家創作,並且為保護音樂家的版權費而奮鬥,總之,理查.史特勞斯是新世紀不斷在追求進步的典範人物。

馬勒35歲首演《復活》,才被視為作曲家

    當然1902年時,馬勒也不是省油的燈,他自己也有相當了不起的成就,他已經証明他是非常傑出的指揮家,雖然他來自不愉快的家庭背景,並遭遇到歐洲反猶太主義的風潮,但他仍然在事業上奮勇前進,不到37歲他就擔任維也納歌劇院音樂總監的位置,其後十年他以堅定的理想主義,改革這個衰敗的歌劇院,使之成為歐洲最出色的歌劇院,雖然馬勒創造了維也納歌劇院的黃金時代,可是維也納媒體充滿反猶太的惡毒批評,迫使馬勒不得不離開他心愛的維也納,畫家克里姆說:「馬勒告別維也納,他所領導的維也納文化大革命也宣告結束了。」馬勒一直希望他能像貝多芬那樣,做一個專職的作曲家,而不袛是「夏季作曲家」(Summer Composer),因為他一年九個月以上都被指揮重任佔滿了,祗有在夏天假期二、三個月才能躲到鄉下作曲小屋,創作他那史詩般的龐大交響曲,因此他之所以離開維也納,遠征新大陸的美國,接受紐約大都會歌劇院客席指揮之職,主要原因是想多賺點錢,以便早日退休,可以專心創作,因為紐約大都會歌劇院的薪水五倍於維也納宮廷歌劇院, 而且工作量祗有維也納宮廷歌劇院的五分之一;另一個原因是,他的捷克同鄉作曲家前輩德伏札克,也早他十年來紐約音樂院擔任院長之職,不但賺了不少錢,而且還創作了他一生的傑作:《新世界交響曲》和《降b調大提琴協奏曲》。總之,馬勒帶著勇往直前的冒險精神,1907年來到紐約大都會歌劇院面對新的挑戰,最後也獲得了新的榮耀。但是以上所提的,都是指他在指揮方面的成就,可是他在作曲方面的成就,那就另當別論了,比起史特勞斯,馬勒可以說起步較晚,雖然馬勒在20歲時創作的《悲嘆之歌》,已經充満了成熟的馬勒風格,但是此曲的首演卻延遲到41歲那一年,而28歲創作的第一交響曲,第二年匈牙利首演時,卻引起聽眾的困惑和嘲笑,甚至知名樂評家愛德華.韓斯立克(Edward Hanslick)説:「馬勒第一交響曲根本不是音樂。」1894年馬勒花了將近六年時間完成的第二交響曲(復活),但是他把此曲的第一樂章彈給指揮泰斗兼鋼琴家的布羅(Hans von Bulow)聽時,馬勒很失望地發現,這位他心目中的大師,居然掩蓋他的耳朵,聽不下去。雖然這首第二交響曲,在史特勞斯的幫助下,馬勒親自指揮柏林愛樂作世界首演時,德國音樂界才開始視馬勒為一位嚴肅古典音樂界的作曲家,這一年馬勒已經35歲了。

「交響曲必須像一個世界,它必須無所不包」

    但是樂評家們繼續對他的音樂吹毛求疵,已經習慣聽華格納和史特勞斯那種豐富韻味曲風的人,能夠適應馬勒曲子中,那種開闊而緊張不安氣氛的音樂嗎?那些傳統美好音樂的維護者,他們能夠接受馬勒把古怪滑稽民謠舞曲和來自軍營的嘹亮號角聲,都成為他交響曲的素材嗎?那些習慣聽貝多芬和布拉姆斯古典形式交響曲的聽眾,可以接受漫長到100分鐘的馬勒第三交響曲嗎?這是他在1897年37歲時的作品,至於他在四十而立之年(1900)創作的第四交響曲,在天真與世故之間遊走,也在懷舊與飄刺之間擺盪,人們又是抱什麼看法呢?大家對他1902年與愛爾瑪結婚後創作的第五交響曲:從送葬進行曲開始的第一樂章,過渡到感情跨張的第二樂章快板,到阿爾卑斯山區田園風光的詼諧曲第三樂章,接下來是馬勒一生最有名,感動愛爾瑪的默默含情的小慢板,最後第五樂章以描述獲得愛情勝利的歡樂高潮結束,難道這就是馬勒交響曲統合的方式嗎?
    有誰能夠分辨出馬勒的音樂風格,事實上就是巴赫、貝多芬、舒伯特、韋伯和華格納等人的音樂拼貼出來的,加上他自己聽過的民謠合唱、軍中樂隊、沙龍音樂、鳥兒叫聲、牛犁聲音、和他心目中的天堂境界,完美地融合起來,而形成的《馬勒之音》。如果有人批評他的音樂,像雜菜麵式的大雜燴,馬勒大概會用1907年他親自對芬蘭作曲大師西貝流士説的一句話「交響曲必須像一個世界,它必須無所不包」來做反駁。但是我們也不難理解,在音樂圈裡,多年來流行一種看法,他們認為馬勒的音樂,祗不過是膚淺的「指揮家音樂」,最有名的例子,便是英國作曲家Vaughan Williams對馬勒作品的一句惡評:「馬勒的音樂,最多也不過是一位作曲家尚可忍受的模仿之作。」而背後的文化背景,就是華格納對猶太人的惡意中傷:「不管猶太人多麼努力要融入歐洲文化,但是猶太人永遠無法成為歐洲文化的一部份,他們祗是聰明地模仿它而己。」雖然華格納講過這種侮辱猶太人的話,馬勒依然是華格納音樂的崇拜者與推廣者,這點表示馬勒心胸的寬容大量。

1900年初期,馬勒開始有不少年輕的追隨者

    儘管馬勒受到保守派的批評,到了1900年初期,他的堅定的反傳統立場,馬勒已經吸引了不少年輕一輩的熱情支持者,包括他的二位重要門生柴姆林斯基(Alexander Zemlinsky)和荀貝格(Arnold Schoenberg),以及二位荀貝格更年輕的門生:貝格(Alban Berg)和魏本(Anton Webern),後來又有二位倔起的指揮新星華爾特(Bruno Walter)和克倫佩勒(Otto Klemperer)加入陣營,可以說是如虎添翼。1910年9月12日他們都齊聚慕尼黑,參加馬勒一生最成功的世界首演《千人交響曲》,荀貝格、貝格、魏本三位頓悟他們無法在浪漫派作品超越過馬勒,因此決心走向影響廿世紀樂壇深遠的《十二音派》之路,他們被稱為《新維也納樂派》而各領風騷。
     等到馬勒親自指揮他在1904年創作的第六交響曲(悲劇)世界首演,和他在1905年創作的第七交響曲(夜之歌)世界首演時,他已經被歐洲音樂聽眾視為重要的音樂界大事,等到馬勒在慕尼黑1910年9月12日世界首演,他在1906年創作的有龐大因合唱團的第八交響曲(千人)時,那更是歐洲文化界的盛會,有名的音樂家、文學家和藝術家齊聚一堂,而且一旦奏畢,全場起立鼓掌長達30分鐘,創造了廿世紀西洋音樂史上,最成功的交響曲首演,這時馬勒終於獲得最後的勝利。但是八個月後,馬勒在2011年5月18日去世在他的精神故鄉維也納,享年50歲又10個月。那時理查·史特勞斯説:「馬勒之逝,對我而言是重大的休克,無疑的,在維也納他現在已經變成一位偉人了。」從第一到第八交響曲,都是由馬勒親自指揮他作品的世界首演,他去逝後,他最忠實的弟子華爾特才分別在1911年和1912年,世界首演馬勒在1909年創作的一首「歌曲交響曲」—《大地之歌》和馬勒最後的告別人世之作《第九交響曲》,來參加這二場世界首演的馬勒崇拜者,都充滿了感動與敬佩之心。

伯恩斯坦:馬勒音樂復興的最大功臣

史特勞斯比馬勒多活了38歲,直到1949年才過世,雖然他的名聲在二次世界大戰期間,稍微降低一點,但是在他去世之後,他的大部分管弦樂作品和歌劇作品,仍然經常被演出,因此馬勒1902年時,所作的預言,祗對了一半,也就是說他預言他的時代會來臨是對的;而對史特勞斯的預言是錯的,因為史特勞斯的作品並沒有過時。馬勒在1911年過世時,大家公認他是偉大的指揮家之一,但是很少人知道他是廿世紀偉大的作曲家,二次大戰之間,希特勒和史達林都禁演他的作品,祗有華爾特、克倫佩勒、孟伯格等知音,在歐美繼續演出他的作品,因此馬勒必須等到他去逝50年之後,由美國猶太裔指揮家兼作曲家伯恩斯坦,在紐約领先帶頭開始「馬勒的音樂文藝復興」,他在1960年在美國紐約舉行《馬勒音樂節》,接著伯恩斯坦在卡內基音樂廳,以一流的口才,面對著2300位青少年,演講《誰是古斯塔夫.馬勒》(Who Is Gustav Mahler?)並透過電視轉播到全美各地。1963年甘迺迪總統遇刺葬禮時,伯恩斯坦以馬勒《復活》交響曲的終樂章紀念他,1968年羅伯·甘迺迪也遇刺身亡時,伯恩斯坦以馬勒第五交響曲的《小慢板》紀念他,當1964年紐約林肯中心盛大開幕時,伯恩斯坦以馬勒《千人》交響曲作開幕首演的曲子,以上三場歷史性的演出,都是透過電視傳播,而達到全球的聽眾。後來唱片LP及CD的先後發明,更使《馬勒的音樂文藝復興》如虎添翼,1967~68年,伯恩斯坦、索第、庫布立克三位指揮大師,分別在美國與歐陸灌製全套馬勒交響曲的唱片,發行全球;1971年義大利導演威斯康提,根據湯瑪斯·曼小説《魂斷威尼斯》,改編為電影時,這位馬勒迷的導演,讓馬勒寫給未婚妻愛爾瑪的情書(小慢板),一再地在片中重覆出現,而風迷全球的觀眾。馬勒早在6歲時,他就説過,他將來長大要做「美的烈士」,這部電影忠實地表達了,這種《為了美而情願犠牲》的《馬勒精神》。

2020年荷蘭將舉辦全球最盛大《馬勒音樂節》

     但是在1911年馬勒去逝,到1960年開始在美國樂壇流行,這段馬勒音樂受到冷落的五十年,他可以説是《指揮家的作曲家》或是《作曲家的作曲家》,而不是廣大音樂聽眾的作曲家,因為他的作品被演出的機會並不多,祗有那些真正瞭解馬勒音樂偉大的指揮家例如華爾特、克倫佩勒、孟格伯等在歐美持續演出他的作品,還有那些深受馬勒作品影響的作曲家例如荀貝格、貝格、魏本、蕭斯塔科維契、柯普蘭、伯恩斯坦、布列滋、梅湘、布列頓等在暗地裡研究他、並熱情地推崇他。而一般的媒體和聽眾,可以説是完全忽略馬勒音樂的存在。事實上,即使在馬勒生前,英國、美國和俄國都開始對馬勒作品發生興趣,尤其對馬勒交響曲最友善的國家,無疑就是荷蘭這個小國,馬勒曾經親自三次受邀,到阿姆斯特丹指揮皇家愛樂管弦樂團演出他的交響曲,並引起熱烈的迴響;有一場音樂會,甚至上半場由馬勒演出他的第四交響曲;下半場由他的知交孟格伯(Willem Mengelberg)再重覆演出馬勒第四,給荷蘭聽眾留下非常深刻美好的印象。孟格伯可以説是馬勒的頭號粉絲,在他擔任阿姆斯特丹皇家愛樂五十年指揮時,曾經在1920年,舉辦全世界第一次《馬勒音樂節》,演出全套馬勒交響曲,1995年他的接班人荷蘭指揮大師,也是馬勒權威伯納.海汀克(Bernard Haitink),主持荷蘭第二次《馬勒音樂節》,2020年5月荷蘭將舉辦全球最盛大的《馬勒音樂節》,由馬勒生前指揮過的四大交響樂團:維也納愛樂、柏林愛樂、紐約愛樂和阿姆斯特丹皇家愛樂,分別擔綱演出全套馬勒交響曲(二次),全球的馬勒迷,將會再度會師,盛況可期。

馬勒作品開始影響廿世紀不少重要級作曲家

     在英國最早介紹馬勒音樂的是亨利·伍德(Henry Wood),他在1903年的《消遙遊音樂節》,就指揮演出第一交響曲,接著他在英國首演馬勒的《大地之歌》《第四交響曲》《第七交響曲》和《千人交響曲》,引起熱烈迴響;更另人驚奇的是英國指揮泰斗鮑特(Adrian Boult),在他擔任伯明罕市立交響樂團音樂總監時(1922-1930)演出過《大地之歌》和《第四交響曲》,並且在1947年電台錄音室英國首演馬勒《第三交響曲》;在中歐經常安排馬勒交響曲演出的是,馬勒二位及門弟子:華爾特和佛萊德(Oscar Fried),直到1939年為了逃避希特勒迫害,他們離開歐洲為止。後來華爾特到美國,佛萊德到俄國繼續發揚光大馬勒的作品,1924年佛萊德灌製有史以來第一張馬勒唱片(第二交響曲),在美國華爾特把馬勒精神傳承給伯恩斯坦,而伯恩斯坦也在1943年,接替生病的華爾特,指揮紐約愛樂,透過電視傳播,而在一夜之間,掘起美國樂壇。
     同時不少作曲家,把馬勒的作品特色和創新技巧,融入他自己的作品中,最明顯的例子,便是《新維也納樂派》的貝爾格,他創作的《三首管弦樂小品》中,就有不少馬勒軍樂的成份在裡邊;而他的歌劇《Lulu》終曲的尖銳與痛苦的和聲,幾乎可以說是馬勒在1910年寫的第九交響曲和第十交響曲中《慢板樂章》的相似作品;更不可思議的是,美國柯普蘭在1920年代,到巴黎拜法國作曲界的教母鮑蓮格(Nadia Boulanger)為師時,她絕對不會是奧德浪漫派的信徒,她居然要她的第一個作曲學生,以馬勒的管弦樂配器法為師。難怪後來柯普蘭返美國後,大力推廣馬勒的作品,並影響了伯恩斯坦等後輩。
     大約在十年之後,俄國的蕭士塔高維契,也從馬勒的作品中,獲得像柯普蘭式的啓發,你果有機會聽完蕭氏第四和第五交響曲中的具有諷刺意味的詼諧曲,你可能會誤以為是馬勒的作品;英國作曲家布列頓(Benjamin Britten)仍然是學生時,聽到馬勒的第四交響曲,就開始迷上馬勒作品的旋律之美,不久他聽到馬勒的《大地之歌》時,更進一步為此曲的美麗與哀愁所惑,難怪布列頓也創作了一首管弦樂的歌曲集《Sinfonia da Requiem》,可以説是一首完全接受馬勒的作曲觀,而寫下的作品,裡面有送葬進行曲和死亡之舞。同時他也寫了一首《夜曲》獻給晩年的馬勒夫人愛爾瑪。

馬勒交響曲的演出頻率僅次於貝多芬交響曲

    的確在1940年代和1950年代後期,就可以聞到馬勒的時代快要來臨了,年輕一代的指揮家,特別是美國的伯恩斯坦,他走在時代的前面,率先鼓動風潮,在紐約舉行《馬勒音樂節》,不久LP唱片的發明,更讓馬勒的音樂如虎添翼,加上立體音響時代的來臨,讓馬勒交響曲音樂的欣賞,更上一層樓,於是1967年左右,伯恩斯坦在紐約、索第在芝加哥、庫布利克在德國分別灌制了《馬勒全集》的唱片,並且全球發行。也差不多在這時,有不少音樂學者,開始研究馬勒的生平與作品,其中以奧國的布勞克普芙夫婦(Kurt and Herta Blaukopf),以及窮畢生之力,寫出四巨冊《馬勒傳》的法國傳記作家亨利·魯易士、格蘭哲(Henri-Louis
de Grange);加上二位英國學者:密契爾(Ronald Mitchell)和庫克(Deryck Cooke),也分別出版了三巨冊的馬勒傳和十一首交響曲的作品分析。1960年代,馬勒交響曲的演出總是激起音樂聽眾的興趣與刺激,於是英國《消遙遊音樂節》在1962年由Norman Del Mar 首演馬勒第三交響曲,1963年由史托科夫斯基首度演出《復活》交響曲,1964年更世界首演庫克板的馬勒第十交響曲(完整板),就在這時,歐美正在流行美國的《簡貼藝術》,而馬勒豐富而多釆多姿的作品,正好是音樂上的《拼貼藝術》,後來1970年代的經濟危機,結束了藝術上的拼貼潮流,但是在音樂界,馬勒的交響樂已經隠固地成為音樂會的主流節目,其演出的頻率僅次於貝多芬的交響曲。
     無疑地,這種馬勒音樂的流行現象,可以說是多方面的,從超級電影院到存在主義哲學的痛苦深淵,從感情上的自然模仿到人生的生與死、愛情與失落、天真與世故,都涵蓋在馬勒音樂中,但是馬勒音樂這麼流行,是否合理呢?而且是否能繼續流行下去呢?馬勒有一次跟佛洛伊德在荷蘭萊登做散步治療(Walking Therapy)時,他向佛氏承認,我常常把引車賣漿的通俗音樂放在我的交響曲中,這點我覺得有點罪過,我們也常常會遇到長期的馬勒樂迷,有時會暫時避開聽馬勒音樂,以免因為聽太多或庸俗的詮釋而過度傷害到馬勒音樂的本質,以及他的音樂中感動人心的魅力。而在指揮家中,也有不同的詮釋速度,例如他的第五交響曲的《小慢板》,有些指揮家需要12分鐘才能完成(例如伯恩斯坦),最近來臺灣的杜達美,在衛武營文化中心指揮柏林愛樂演出時,大約是10分鐘,而根據荷蘭指揮家孟格伯的說法,馬勒指揮《小慢板》時,祗用了8分鐘左右。也就是說馬勒的音樂,可以隨指揮家的主觀意見,而做出各種不同型式的多采多姿的詮釋。

結語

     如果不算理查·史特勞斯的交響詩的話,馬勒同時代的作曲家中,以西貝流士的交響曲最足以和馬勒的作品抗衡。廿世紀前半葉是西貝流士獨領風騷的時代,因為芬蘭在1917年獨立之後,西貝流士形同芬蘭人的精神國父,他的《芬蘭頌》也成為芬蘭國歌,任何想爭取國家獨立的人,都會向他的《芬蘭頌》和第二交響曲取經。西貝流士活到1957年去世,享壽92歲;他與加泰隆尼亞的卡薩爾斯都是廿世紀反抗獨裁的象徵。而馬勒的作品在這段期間被希特勒與史達林禁演,只有華爾特、克倫普勒和孟格伯等少數知音在演出他的作品。但是到了1960年,透過伯恩斯坦的大力鼓吹,馬勒的風頭就開始超越西貝流士,透過唱片的普及,以及電影《魂斷威尼斯》的推波助瀾;加上1970年代伯恩斯坦、蕭提和庫貝利克分別發行馬勒全集,馬勒的時代終於降臨了。在亞洲樂壇,日本在1930年代就開始流行馬勒,在日本祇要演出馬勒,幾乎都會客滿;2004年透過簡文彬和呂紹嘉的努力,台灣也開始進入馬勒時代;中國在2010年代,也開始經常演出馬勒的作品,例如2008年北京奧運,就是演出馬勒《千人交響曲》。
    1907年10月馬勒到赫爾辛基做客席指揮時,他和西貝流士有一次歷史性的會晤,當聊到交響曲時,西貝流士告訴馬勒:「我很欣賞您作品的風格及形式上的嚴謹,我認為交響曲是各種音樂主題之間內在的緊密邏輯發展而成。」對此,馬勒做了如今廣為人知的回答:「不,交響曲必須像這個世界,無所不包。」
    雖然馬勒自認是世界的孤兒,但在創作上他不僅直接影響了《新維也納樂派》三巨頭荀貝格、魏本和貝爾格;俄國的蕭士塔高維奇,可以說是馬勒在交響曲方面的接班人。現代作曲大師中,英國布瑞頓、美國柯普蘭和伯恩斯坦、義大利貝里歐、法國梅湘和布列茲、德國史托克豪森等人都深受馬勒的影響。
    在指揮上,馬勒可說是廿世紀專業指揮家的奠基者,柏林愛樂的福特萬格勒和紐約愛樂的伯恩斯坦都是他的精神後裔;馬勒擴展了新的曲目,並提升了他所指揮的樂團底水準。在歌劇院方面,他認為指揮不但要控制音樂藝術的品質,也要一併掌握舞台設計、燈光及服裝等,才能有整體的完美演出。他和主掌拜魯特音樂節的華格納後裔威蘭·華格納(Wieland Wagner)都是廿世紀歌劇舞台改革的精神領袖。

馬勒音樂:濁世清音歷久彌新

   在馬勒生時,他的交響曲被批評為太冗長、太大聲、太嚕嗦,甚至被譏為業餘人士的創作,但是死後百年的今天,卻成為交響樂的瑰寶。那些不滿人間境況和對社會紛爭的疲憊心靈,以及那些反抗外在殘酷世界不公不義的廣大聽眾,卻在馬勒高潮迭起的交響曲中追尋人性的慰藉與希望,對那些追求自由的靈魂,馬勒音樂是一面鏡子;對那些追求新的音樂語言的前衛作曲家來說,馬勒則為他們留下豐富的音樂遺產。
    馬勒這位《美的殉道者》終其一生追尋不懈,他的知音與弟子華爾特的一段話,最足以彰顯他在西洋音樂史上的地位:「馬勒創作的最高價值,不只來自他的秉性大膽創新且特立獨行,能表現一種令人感動的與時俱進的精神,而且來自他在求新求變之餘,更能灌注以美感、神髓與性靈,發而為濁世清音,並以永恆的藝術創作及高貴的人生為其本源。因此這些樂曲至今仍歷久彌新,未來也將禁得起時間的淘洗。」我個人深信馬勒的音樂,將會像貝多芬和莫札特的作品一樣地流傳下去,成為西方音樂文化傳統最珍貴的一部份。
(2018年11月20日完稿於淡水海揚社區)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