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點：高雄衛武營國家藝術文化中心
時間：2018年11月14日 晚上七時
演出：柏林愛樂管弦樂團
指揮：杜達美
節目：（1）伯恩斯坦：管弦樂嬉遊曲 （2）馬勒：升C小調第五交響曲
主辦單位：（1）衛武營國家藝術文化中心（2）牛耳藝術
這是世界著名的柏林愛樂，從2005年由拉圖帶領首度訪台後，對台灣樂迷的熱情印象深刻；這次由客席指揮杜達美帶領，13年來已經第五次訪台，但是卻是柏林愛樂在高雄的處女演出，因為過去四次由拉圖指揮的柏林愛樂，都是在台北國家音樂廳演出，主要原因是高雄以前都沒有世界級的音樂廳，可供這個世界級的交響樂團演出，現在高雄終於在2018年10月13日創立了世界級的「衛武營國家藝術文化中心」，這是一座又新又美的台灣第一座葡萄園式的音樂廳，因此高雄人不再是文化上的二等公民，他們終於實現了蔡英文總統所謂「文化平權」的美夢，高雄人不必再「北漂」到台北國家音樂廳，去欣賞世界級交響樂團的演出；事實上，11月14日第一次有世界級交響樂團，在衛武營國家藝術文化中心演出，反而不少來自台北的柏林愛樂迷和馬勒迷坐高鐵來欣賞柏林愛樂的演出。雖然牛耳藝術主辦的柏林愛樂音樂會票價很貴，但是為了比較台北國家音樂廳和高雄衛武營國家藝術文化中心音樂廳的音響效果，11月11日台北和11月14日高雄二場節目相同的音樂會，我都躬逢其盛；我的結論是，就我個人而言，就音響效果方面，高雄的衛武營國家藝術文化中心完勝台北的國家音樂廳，因此可謂不虛此行，值回票價。
柏林愛樂簡介
1882年，班哲明．畢爾瑟宣布成立這個擁有50位成員的樂團，不久，音樂經紀人賀曼．沃夫建議正式命名「柏林愛樂交響樂團」。1889年第一位傑出指揮畢羅，任職五年，為柏林愛樂奠定了非常獨特的音樂特質；接著1895年接掌柏林愛樂27年的卓越指揮尼基希領導下，更塑造了柏林愛樂的音樂風格。尼基希曾說：「一流樂團的每個成員都已掙得『藝術家』的稱號。」在這樣的哲學之下，他賦予了柏林愛樂最為人著稱的大師風範與自信特質。他的拿手曲目包括柴可夫斯基、白遼士、李斯特、史特勞斯、馬勒，尤其布魯克納更是獨樹一格；在他領導下，柏林愛樂登上世界一級樂團之列，而且廿世紀著名獨奏家爭相來柏林，以跟他合作為榮。
1922年接棒的福特萬格勒，更是一位充滿理想主義熱情的音樂奉獻者，他讓樂團所有音樂家產生對創造完美音樂的自我要求，因此他使柏林愛樂成為貝多芬、布拉姆斯、布魯克納等作曲家的權威詮釋者；同時他也拓展現代作曲家：荀白克、亨德米特、普羅高菲夫及史特拉汶斯基等，並且經常海外巡迴演出，使柏林愛樂在世界各地建立了世界一級樂團的聲譽。
納粹的瘋狂統治，對德國的文化造成無法彌補的創傷，幸虧福特萬格勒與樂團在這種惡劣的戰爭環境下，仍致力於藝術的延續。二次大戰後，由羅馬尼亞裔的傑利畢達克，以無比的熱情、鮮明的人格特質及廣泛的曲目，讓柏林愛樂仍立於世界之巔。1952～1954年，福特萬格勒重新擔任首席指揮。1955～1989年，進入歐洲音樂霸主卡拉揚指揮柏林愛樂的黃金時代，不管是演出或錄音，他為柏林愛樂塑造獨特音色、精準完美、大師風範，贏得舉世聽眾的讚譽；在他任內的1963年，成立漢斯．夏隆設計的歐洲第一座葡萄園式的柏林愛樂廳；1976年創設薩爾茲堡復活節國際音樂節。
卡拉揚1989年去世後，由義大利的阿巴多（1989～2002）和英國的賽門．拉圖（2002～2018）先後接班，他們二位都是貝多芬和馬勒的權威指揮家，而且對現代優秀作曲家的作品推廣也不遺餘力。阿巴多的專長是他對音樂理念的說服力以及藝術表現力，他的馬勒詮釋已達「天人合一」之化境。拉圖則成立「柏林愛樂基金會」，特別重視年輕人的音樂教育計畫，他曾說：「教育計畫提醒我們，音樂並非奢侈品，而是我們的基本需求，音樂應是每個人生活中一個重要且不可或缺的元素。」這是為什麼拉圖四人度訪台，都會在全台各地轉播音樂會，讓大家免費享受；從台灣得到靈感，2009年一月開始全球轉播，樂團的音樂饗宴在數位音樂廳中直播，讓全球聽眾同樂。
我們台灣馬勒愛樂協會在邵會長率領下，在今年六月在柏林愛樂廳，聆賞拉圖淋漓盡致地詮釋馬勒第六，大家非常過癮；如今拉圖將落葉歸根，接掌倫敦交響樂團，接班人將是去年曾率領慕尼黑愛樂來台演出馬勒第五的基里爾．佩特連科。
指揮杜達美（Gustavo Dudame，1981～）簡介
今年37歲、出生在委內瑞拉的杜達美，是目前全球最紅的指揮家之一，2018年元旦全球轉播的維也納新年音樂會，他是有史以來最年輕的指揮家，今年的諾貝爾獎音樂會也是由他指揮，目前他是洛杉磯愛樂的指揮兼音樂總監，十年前28歲的杜達美，以馬勒28歲創作的第一交響曲，開始他在洛杉磯的指揮生涯，十年來他已經把洛杉磯愛樂變成紐約時報所謂「美國最重要的交響樂團」，同時也是美國預算最多的交響樂團，十年來他在南加州音樂界的超級巨星地位，猶如半世紀前伯恩斯坦在紐約樂壇的地位，而且他跟伯恩斯坦一樣是馬勒迷。
杜達美最成功的地方是，他把他的恩師艾伯魯（Antonio Abreu，1939～2018）的革命性思想：音樂可以改變社會的理念，在洛杉磯建立堅強的橋頭堡；目前他已經在洛杉磯貧民區成立四個洛杉磯青少年交響樂團，他有充分的能力，把他師父艾伯魯在1975年在委內瑞拉創立的El Sistema推動到全美國去。
杜達美雙親都是音樂家，4歲就到艾伯魯的El Sistema受訓，11歲以小提琴手身份參加馬勒第一的演出，16歲首次指揮馬勒第一，23歲參加第一屆馬勒國際指揮大賽，便以馬勒第五贏得首獎；擔任洛杉磯愛樂指揮的沙洛南告訴洛杉磯愛樂經理波拉說：「杜達美是天生的指揮家，他未來無可限量。」波拉在義大利米蘭斯卡拉歌劇院，聽完杜達美演出馬勒第五，異常感動，就馬上跟他簽約，在28歲就榮任洛杉磯愛樂音樂總監；今年是他的第十年，他大手筆邀請50位美國作曲家，創作新曲來慶祝洛杉磯愛樂百年生日。拉圖10年前曾經邀請杜達美來柏林愛樂做三個月助理指揮，為他步入世界樂壇打下基礎，他與柏林愛樂經常合作，這次是他生平第一次來台灣指揮柏林愛樂三場，演出他心愛的馬勒和伯恩斯坦的作品。
第一首曲子：伯恩斯坦《管弦樂嬉遊曲》
在醫學院時代，我就經常看伯恩斯坦「青年音樂會」節目，就迷上伯恩斯坦，在紐約十年間，至少聽過將近廿場他指揮過的音樂會，印象最深刻的有貝多芬的《彌撒曲》、三場白遼士的《幻想交響曲》以及他親自指揮他的創作《西城故事》、《彌撒曲》等，最遺憾的是沒有聽過他最拿手的馬勒交響曲，他是廿世紀復活馬勒交響曲的最大功臣；他不但是第一流的指揮家，也是傑出的作曲家，尤其是《西城故事》，更是經常演出的不朽之作。今年是伯恩斯坦百歲冥誕（1918～1990），因此台美兩地演出他作品的機會特別多。他出生波士頓，畢業於哈佛大學，波士頓交響樂團指揮哥塞維夫斯基是他的伯樂，很早就提拔他擔任波士頓交響樂團的助理指揮，這首《管弦樂嬉遊曲》，是1981年波士頓交響樂團為慶祝成立一百週年，特別邀請伯恩斯坦為他們量身訂做的曲子，曲子非常有幽默感又多采多姿；而今天指揮這首曲子的杜達美，也恰巧在1981年出生；伯恩斯坦的女兒說：「杜達美是伯思斯坦的接班人。」杜達美背譜演出的能力，他那舞蹈派的演出風格，確實讓我想起當年的伯恩斯坦。
這首伯恩斯坦愉快心情下創作的作品，約20分鐘共八個樂章：《喇叭號聲》、《圓舞曲》、《馬厝卡舞曲》、《森巴舞》、《火雞舞》、《人面獅身像》、《藍調》、《進行曲》，這首曲子的每個樂章各有特色，內容包羅萬象，從莎士比亞時代的號角曲、柴可夫斯基《悲愴》交響曲中的圓舞曲、溫和而憂傷的《馬厝卡舞曲》、貝多芬命運交響曲的華彩樂段、帶有拉丁風情、嘈雜而快樂的《森巴舞》、讓人微醺的《火雞舞》、以十二音技法為底蘊而充滿哲學迷霧的《人面獅身像》、以銅管和打擊樂為主體的《藍調》，最後這首組曲獻上富麗堂皇的結尾《進行曲》，來紀念永遠的波士頓交響樂團，而在樂曲結束前，讓我們聽眾聽到如同馬勒第三交響曲中，彷彿空中鐘鳴一般的長號聲。總之，這首曲子充分展現伯恩斯坦的典型曲風：狂野、熱情洋溢、不完整節奏、歡樂而充斥著嬉笑的切分音，杜達美駕輕就熟地背譜詮釋這首伯恩斯坦多采多姿的作品，再度印證了他確實是伯恩斯坦的精神接班人。
第二首曲子：馬勒：升C小調第五交響曲
今天是我生平第三次聽杜達美指揮馬勒第五交響曲，2014年10月2日杜達美在洛杉磯愛樂開季第一場，就排出馬勒第五，他的演出賣力精彩，令人印象深刻；第二次是2018年11月11日在台北國家音樂廳，指揮柏林愛樂，或許是杜達美和樂團都旅途勞累，演出有一點精神不濟，令人有草草了事的感覺。還好我特別南下高雄聆賞，這場高雄衛武營國家藝術文化中心，第一場歷史性的國際音樂會，音樂廳外面有15000個聽眾，而這座新音樂廳的室內聽眾也幾乎座無虛席；這次柏林愛樂巡演亞洲十場，只有這一場是全球轉播，高雄衛武營國家藝術文化中心透過柏林愛樂的全球轉播，立刻成為全世界知名的音樂廳，因此這場音樂會確實是歷史性盛會。
杜達美與馬勒第五特別有緣，23歲時，他以此曲贏得第一屆馬勒國際指揮大賽冠軍，德國唱片大廠DDG為杜達美與他的子弟兵西蒙．波利瓦爾青年交響樂團，首張發行的唱片就是馬勒第五；洛杉磯愛樂經理波拉也因受他的馬勒第五感動，他才成為洛杉磯愛樂指揮。今天杜達美背譜演出他心愛的馬勒第五，馬勒創作他的第五交響曲時，也有類似貝多芬在一世紀前所寫的第五號命運的敲門聲，不同的是馬勒用小號吹出命運的主題，而貝多芬用弦樂奏出命運的主題，同時馬勒也用小號開始他的送葬進行曲。馬勒是一個思想深邃的時代觀察家，面臨廿世紀的來臨，馬勒決心以新的技巧創作一首純器樂交響曲，告別少年魔號和標題音樂，果然產生了一首五個樂章的劃時代的新世紀交響曲。
馬勒常說：「我的交響曲與我的生活息息相關。」為什麼馬勒第五號交響曲第一樂章《送葬進行曲》會那麼悲觀？1901年2月他在維也納因痔瘡大出血，緊急開刀，面對死亡的威脅讓他感觸良深，幾個月後的夏天，他開始寫第五時，自然會把這段生死交關的經歷放進音樂裡。1901年夏天，完成第五前面三個樂章時，仍然與他交往十年的中提琴家知音李希特相好，但是在1901年11月7日，當他邂逅維也納最美的女人愛爾瑪後，他一見鍾情，並立刻以呂克特的詩《因美而愛》寫情歌給愛爾瑪，本身也是作曲家的她，並不喜歡馬勒第五的前面三個樂章，她告訴馬勒打擊樂器用的太多了，並戲稱是「打擊樂交響曲」，這時己陷入情網的馬勒為討情人歡心，寫下只剩弦樂器與豎琴的《小慢板》，當馬勒把原稿送給愛爾瑪時，雖然沒有附上任何文字說明，但愛爾瑪立刻明白，馬勒已經愛她入骨，於是當晚就立下海誓山盟，決心成為連理。馬勒同時代的知音指揮家孟格伯說：「小慢板是馬勒寫給愛爾瑪的音樂情書。」而1971年義大利導演維斯康提改編湯瑪斯．曼小說《魂斷威尼斯》的電影，用小慢板做主題之後，這個樂章變成馬勒音樂最流行、最常被單獨演出的曲子；加上伯恩斯坦1968年在羅伯．甘迪迪告別式上演出此曲，透過全球轉播而更加流行。第五樂章《輪旋曲》可以說是馬勒的《歡樂頌》，因為這時的他已經得到愛爾瑪的芳心，他們正在享受新婚的愛情天堂世界。
杜達美駕輕就熟地指揮千錘百鍊此曲的柏林愛樂，也許是杜達美的人生非常完美，沒有親自體驗過馬勒的瀕臨死亡的經驗，因此他的第五前面二個樂章的詮釋完全體會不出悲劇的味道，反而有一點像他對逝去的人生的美好回憶。當馬勒寫第三樂章《詼諧曲》時，他已經克服了病痛，完全恢復了樂觀的精神，杜達美邊舞邊指揮這個充滿熱力四射的《蘭德勒舞曲》和稍後速度較慢的《華爾滋舞曲》時，使我想起紐約時代的伯恩斯坦。杜達美以10分鐘詮釋令人迴腸蕩氣的第四樂章《小慢板》，他的速度比馬勒本人和華爾德慢，但比伯恩斯坦快，顯然他走的是中庸之道。第五樂章《輪旋曲》剛開始時，《少年魔號》中的一首歌「讚美至高無上的理性」的主題先出現，接著前面四個樂章的主題輪流出現，最後杜達美以令人難忘的手法，把馬勒愛情的天堂世界完美地呈現給所有台灣的聽眾；當杜達美以優美的姿態，高潮結束此曲時，全場聽眾馬上爆發如雷的掌聲，杜達美謙虛地步下指揮台，與柏林愛樂的團隊共享榮耀，他五度出來謝幕，才有機會與柏林愛樂重要團員到戶外劇場向15000位聽眾揮手致意，並做簡短致詞：「我在裡面感受到你們的熱情了！今天非常、非常榮幸，因為這是一個特別的場地、特別的國家，除此之外還有特別的交響樂團，我非常榮幸來這裡，我相信我們很快就會再見面！謝謝大家！」這時大批聽眾見杜達美現身，全場歡聲雷動，尖叫聲不絕於耳，讓杜達美感動不已，杜達美表示他到全球各地演出，但是很少看到像台灣這麼興奮而熱情的古典音樂聽眾，他答應他會很快再來台灣演出。
這次演出最特別的是演出前柏林愛樂特別開放半小時的彩排，讓高屏地區國、高中音樂班800位學生，進入全台灣唯一的葡萄園式的音樂廳觀摩，是非常難得的人生經驗；彩排時杜達美熱情的指揮風格，豐富的肢體語言與表情，搭配柏林愛樂精湛的演奏技巧，讓學生們親眼見識到國際頂尖樂團的實力，以及指揮與樂團間完美的互動與默契，相信會讓學生產生終身難忘的美好回憶；我個人也是年輕時聽訪台的波士頓交響樂團，才成為終身樂迷。
結語
杜達美一生似乎與馬勒有不解之緣，三年前他與委內瑞拉芭蕾舞星的原配離婚，可能心情不好，他率領洛杉磯愛樂到香港演出馬勒第六（悲劇）；去年他與西班牙電影明星再婚，這次他的新婚夫人有陪他來台灣，因此他以馬勒第五，表示他們正沉浸在愛情的天堂世界中；明年三月他將帶領洛杉磯愛樂在日本演出馬勒第九（告別），紀念他的恩師阿布魯（Abreu，1939～2018）逝世一週年，1975年創立El Sistema的阿布魯曾經說過：「小時候學習小提琴等樂器，長大後就不會去拿槍闖禍。」他的音樂可以改變社會的思想，深深影響了杜達美，而杜達美也把El Sistema推廣到世界各地。
去年10月，杜達美原本計畫與他的子弟兵西蒙．玻利瓦爾交響樂團一起來台演出九首貝多芬交響曲，不料去年4月時，該團一名17歲的中提琴家，在一場抗議政府的示威活動中遭警察擊斃，原對紛亂政局保持沈默的杜達美，事發後再也按捺不住，投書紐約時報，希望能用和平方式解決爭議，委國獨裁總統就下令禁止該樂團出國，讓台灣愛樂者失去欣賞杜達美精彩的貝多芬全套交響曲的演出。今年杜達美為台灣樂迷帶來加倍幸福，因為他率領的是王者之音的柏林愛樂，演出的曲目又是他最拿手的馬勒和伯恩斯坦的作品，同時在新落成的高雄衛武營音樂廳演出，並做全球實況轉播；杜達美讓全世界愛樂者知道，高雄有一座荷蘭名建築師侯班的團隊所設計、又新又美的世界級葡萄園式的音樂廳。今天我也加入幸福高雄人的行列。（2018年12月19日於淡水海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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