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弔我最敬愛的文化戰友─吳西面先生

敬弔我最敬愛的文化戰友

─吳西面先生

                                    林衡哲

 

　　 一九九五年五月十三日 晚上八十四十五分，當我正在聆賞商麗鶯女士在Pasadena長老會教堂，指揮南加州台灣基督教會合唱團演出法國作曲家古諾的聖樂時，我的文化戰友《太平洋時報》創辦人吳西面也正投入基督的懷抱，相信已經被天使接去那永恆的上帝之國，雖然聖經上說：「富人上天堂，猶如駱駝穿針孔那麼難」，但吳西面是我認識的南加州台灣的人當中，唯一有資格被稱為慈善家的典範，他行善無數，而且從來不求回報，他幾乎給所有南加州的台灣人社團及海外政治團體捐過錢，但在海外台僑史上吳西面將以《太平洋時報》創辦人，以及第一任南加州台灣人聯合基金會會長的身分名留青史。

　　日治時代蔡惠如曾捐出一五○○元創刊了日治時代台灣人喉舌的《台灣民報》，台灣人及台灣歷史將永遠不會忘記蔡惠如的奉獻，同樣的海外台灣人及台美人歷史將永遠不會忘記吳西面曾奉獻出將近八十萬美金左右創辦及經營《太平洋時報》，雖然八年來《太平洋時報》，有無數人在奉獻金錢及心血，但我們可以大膽的說，沒有吳西面就不可能有《太平洋時報》的存在，即使在去世前兩週，我與他生平最後一次交談時，他仍然念念不忘《太平洋時報》，他希望這份報紙能夠繼續辦下去，像日裔美人的「羅府新聞」一樣地長命，成為所有海外台僑的精神堡壘。

　　當戴高樂去逝時，法國總統龐畢度說：「法國變成了寡婦。」當吳西面去逝的消息傳來時，我們《太平洋時報》所有同仁也有同樣的失落感，南加州所有台灣人的社團相信也有同樣的感覺，在南加州台灣人社團中，他扮演了類似聖誕老人的角色，但是今年我們再也看不到這位可愛的聖誕老人了。

　　一九七八年我從紐約搬來加州不久就遇到吳西面，由於我們經常在社團活動中見面，所以慢慢地變成熟朋友，一九八三年我創辦台灣出版社，我邀請他作創會股東，他馬上就答應。在台灣文庫剛出版時，他會多買幾本書，送給親友看。一九八四年在許丕龍主持下，曾替小提琴家LINDA WANG姐妹籌募獎學金，透過芝加哥ＴＵＦ台灣人聯合基金會，暫時解決他們因父親逝世而失學的危機，因為此事，我決定也在南加州催生台灣人聯合基金會，因此在一九八五年一次台灣出版社的股東會上，我提議成立南加州台灣人聯合基金會，並建議由吳西面任首任會長，我被選為總幹事，在我們二人及其他理事的通力合作下，舉辦了兩次內容豐富而成功的盛會：「台灣文化之夜」。並使吳西面首次體驗到文化的力量與重要性，就在一九八六年的首屆台灣文化之夜，我邀請陳 永興 來演講，就在那次演講中，陳 永興 向海外同鄉挑戰，如果有三百位海外同鄉，每人出一萬美金，就可以創辦台灣人的日報與王惕吾的《世界日報》挑戰，當時吳西面大受感動，第一個響應願出一萬元的就是他。

　　從此他與 陳 永興 醫師成為忘年之交。後來陳 永興 巡迴全美，並由 廖述宗 教授主持了兩次辦報會議，終因金額過大而沒有成功，一九八七年春胡忠信因孩子生日，邀請吳西面、謝聰敏、孫慶餘與我參加聚會，每晚在胡忠信慫恿下，吳西面決定創辦週報，由他任發行人，鄭炳全做社長，胡忠信任總編輯，為了協助吳西面與謝聰敏，我也邀請台灣出版社股東陳惠亭、江昭儀、黃森元等人加入《太平洋時報》做理事，剛開始時大概集資十萬元，準備先辦週報，再辦日報，剛創刊時，陣容頗為堅強，有胡忠信、蔡滄波及王福東等人做編輯，吳西面則到處到各地台灣人社區推銷《太平洋時報》。他雖是億萬富翁，但經常以苦口婆心，低聲下氣地要大家訂一份《太平洋時報》，大家都為他的誠懇所感動，紛紛訂購《太平洋時報》，一時訂戶曾增加到兩千份，其中有一半是他自己沿門推銷而來，他這麼做無非是為了傳播民主的理想，希望台灣人早日出頭天，他雖然還有其他很多的事業，但他用心最深、佔去他最多時間的卻是不斷在虧本的《太平洋時報》。

　　雖然吳西面有第一流的企業頭腦，一生的財富，都是靠自己的奮鬥賺來的，但是他經營《太平洋時報》反而不是從企業出發，而是以不賺錢的奉獻精神出發，他這種無私的奉獻精神，雖然偉大，但卻不斷地帶來了《太平洋時報》的財務危機，從一九八七年創刊到一九九四年四月，他把《太平洋時報》發行人交給 陳惠亭 醫師，是他一生中奉獻台灣人的民主運動與文化運動的黃金時代，雖然他還有其他維生的事業，但他的生命重心不是放在他的家庭，或其他的賺錢的事業上，而是放在《太平洋時報》上，正如日治時代台灣人的先覺者蔣渭水把生命奉獻給台灣人的抗日運動及台灣民眾黨，吳西面也把他的生命奉獻給台灣人追求民主自由的運動以及《太平洋時報》上，吳西面也深深地相信蔣渭水的名言：「同胞需團結，團結真有力。」他認為海內外所有的台灣人如能團結一致。我們才有機會取代國民黨政權，完成台灣人出頭天的使命，因此在他去逝前幾天。當台獨聯盟主席張燦鍙去探望他時，他仍然力勸他不要脫離民進黨，要大家團結一致，才能在年底主要選戰中戰勝國民黨，雖然他在臨終前說他這一生過得很滿意，死而無憾，但是我知道他內心最大的遺憾，便是他未能親眼看見他最敬愛的 彭明敏 教授，當選第一任台灣的民選總統，以及未能看到台灣人的反對陣營業已突破國民黨政府的媒體壟斷，因此他的去逝可以說是：「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他此次返台的最大目的，本來是要幫 彭 教授助選，想不到因勞累過度而自己先到天國休息，他一生中最喜愛的歌，是蕭泰然所寫的「出外人」，這次他能夠死在他心愛的祖國台灣的永恆懷抱，不必再唱「出外人」，算是他人生中不幸中的大幸。

　　我雖然不是吳西面最親密的私交，但因與他一起共同催生了《太平洋時報》。從一九八七創刊到現在，我是唯一陪他的辦報生涯全程的文化戰友，在八年同甘共苦的日子中，自然而然地產生了文化同志的深厚情誼。雖然《太平洋時報》是吳西面的文化事業，台灣出版社是我最重要的文化事業，但是最近二年我花在《太平洋時報》的時間、金錢、與精神遠遠地超過我自己的台灣出版社。原因是我自己也有辦報的理想，同時也不忍心看到吳西面花那麼多心血與金錢所創辦的報紙倒下去，台美人的社區也確實需要像《太平洋時報》這樣的一份代表台灣人心聲的報紙，為了讓台灣文化能在海外生根，我在一九九三年初在《太平洋時報》主編台灣文化專欄－白鷺鷥，成為海外所有漢文報紙中唯一的台灣文化專欄，對這個專欄起先並不很熱心，但後來幾乎每期他都會先睹為快，並深為這個專欄而自豪，並認為這是《太平洋時報》的特色。

　　在八年辦報的艱苦歲月中，吳西面也像統治中國的鄧小平一樣，有三進三出的歷史紀錄，頭二年《太平洋時報》把吳西面自己及熱心同鄉所投下的資金約二十多萬全部用完時，曾使他一度倦勤，這 時陳惠亭 醫師自告奮勇出來擔任副發行人及社長，他任勞任怨地建立了全國性的醫界聲譽，使他有能力在LAS VAGAS舉行盛大的北美洲台灣人醫生協會年會，從創刊到去年年底舉行的《太平洋時報》聯歡會，陳惠亭也是陪伴吳西面最久的文化戰友，希望他休息一陣後，再追隨吳西面的精神，回到《太平洋時報》的陣容。接著黃森元做社長時，是《太平洋時報》最穩定的一段時期。一九九○年有一次陸鏗來洛，大家聚餐時，陸鏗向吳西面說，為什麼在海外辦日報的都是外省中國人，您們台灣人為什麼沒有能力辦日報，也許是受到陳 永興 與陸鏗的刺激，吳西面東山再起，終於在一九九○年請美東的黃樹仁過來一起辦日報，那是吳西面辦報的黃金時代，也是海外台灣人有史以來第一次出來辦日報，那時員工三十人以上，訂戶也達到兩千五百份，他因每月虧損五－六萬美金，而且這時完全由吳西面獨資，不到十五個月終於彈盡援絕，不得不忍痛把日報改成週報，而吳先生的身心也深受打擊，對海外台灣人的報業再也沒有以前那麼樂觀，並留下一些稅務的後遺症，加上近五年來南加州房地產不景氣，也影響了他的投資，因此在一九九四年的四月他結束了他主持《太平洋時報》的時代，把發行人交給陳惠亭接辦，並由最近三年來與吳西面分擔最多工作的王景聰做社長，我那天到報社交稿而碰巧做了董事長，雖然吳西面還有很多其他的事業，但《太平洋時報》的失敗，使他產生了失落的感覺，在他離開《太平洋時報》之後，他仍然在關心她，每月仍然拿出一千五百元支持這份他心愛的報紙，去年 十二月三十日 《太平洋時報》舉行盛大的春節晚會，我邀請苦苓、陳芳明演講，他本來不想來，我堅持他一定要來，結果他看到那麼多人來捧場，內心非常高興，我告訴主持人陳隆一定要讓吳西面講話，結果他是唯一代表《太平洋時報》上台講話的仁，也是他生平最後一次代表《太平洋時報》在公開場合講話。

　　吳西面是個熱血男兒，對台灣的民主運動，充滿了赤子之心，為了讓克林頓總統瞭解台灣人的心聲，去年他與夫人特別參加了克林頓總統的晚宴，他是性情中人，講話直言直語，完全沒有心機，他痛恨台灣人社團的分裂，他對台灣的愛是一種無私的奉獻，他對自己非常刻苦儉樸，但對台灣人的公眾事務非常大方慷慨。

　　他深深地瞭解台灣人尚未當家做主，主要是因媒體都掌握在國民黨及大中國意識者手裡，因此在島內他大力支持張俊宏的電視事業，在海外創辦了《太平洋時報》，如果台灣人的富人都能向吳西面這樣，把財富花在媒體上，相信不久的將來台灣人就會掌握媒體主導權，那時台灣人出頭天的日子才會真正來臨，吳西面這位媒體的先知先覺者才會含笑於九泉之下。

　　帶著未完成的夢，吳西面終於離開我們了。在他去逝前二週，我曾經跟他通過二次電話，那時他仍然聲如洪鐘。面對死亡而不畏懼，他說他還有六個月可以活，他希望大家好好保重身體，接下他的棒子，一直奮鬥到台灣人真正當家做主為止。我本來預備七月份返台看他，想不到他這麼快就結束他多彩多姿的一生。我希望將來有人能夠替他寫傳，以便把他的事蹟永遠地流傳下去。

　　我期待與吳西面有共同理想的朋友，大家一起發起成立「吳西面文化基金會」，目標是讓吳西面奉獻一生心血的《太平洋時報》能繼續辦下去，祇要《太平洋時報》存在，吳西面的精神仍會活著，並設立「吳西面媒體貢獻獎」，每年一次在台灣文化之夜中頒獎對台灣媒體突破最有貢獻的人。行有餘力，再去創辦電台或電視。我真期待吳西面的家族，會有人出來接棒，繼承吳先生的新聞事業，相信在天國的他，一定會很高興。

　　安息吧！我的文化戰友吳西面先生，最近已經有更多的同志，楊子清、吳澧培、陳芳銘、梁志宏等來關心與奉獻《太平洋時報》，相信會有更多的人會因您的去逝，而更加關心《太平洋時報》，您的軀體雖然已經離開我們，但您的精神永遠與我們同在。

 

完稿於 一九九五年五月二十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