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如魚得水˙布拉格時代
(1885.07〜1886.07)
引言:
馬勒在布拉格雖只待了一年,但他在此接受歐洲最有經驗的劇場經理人的指導,開啟指揮生涯的新里程碑。他生平第一次被賦予重任,因此儘管年輕,卻已被視為當代最傑出的指揮家之一。
紐曼:馬勒的伯樂
雖然在少年時代寄居遠親格蘭菲德家時,有過不愉快的經驗,除此之外馬勒終其一身,對布拉格始終有好感,而且每次來這裡,總有賓至如歸之感。因此1885年7月13日他來此就任日耳曼劇院指揮時,不難想像馬勒是多麼快活,何況這家歌劇院又是百年前首演莫札特《唐喬凡尼》的地方。
布拉格曾是波希米亞王國的首都,也是巴洛克建築的精華所在,當時人口已有約二十萬人,而歌劇院是整個城市的文化重心所在。除了1781年在水果市場附近建立的「布拉格皇家日耳曼劇院」(Royal German Theatre in Prague,可容一千八百個座位,現為艾斯特劇院,The Estates Theatre)之外,1883年又建了一座更大更新的「捷克國家劇院」(Czech National Theatre),上演捷克本土的歌劇。因為布拉格有很多德語族,因此日耳曼劇院的主要任務在保有德國的劇院傳統,並以德語演出的劇目為主。
儘管日耳曼劇院有過輝煌的歷史,但在前總監克雷比(Eduard Kreibig)的領導下開始走下坡,不管在藝術或票房上可說已完全失敗。因此1884年該劇院的管理者瓦伯特博士不得已去找紐曼來當總監,希望他能使劇院起死回生。因為紐曼對劇院的經營有敏銳的洞察力和豐富的經驗,應該知道如何重新贏回聽眾的支持。
紐曼是一位敏銳的商人,過去曾使其他劇院轉虧為盈,這次出任新職,也希望再現日耳曼劇院昔日風華,因此一上任就要求該劇院添購「拜魯特音樂節」所用的《尼伯龍根的指環》系列所有的布景、道具、服裝等,這些都是他過去巡迴演出華格納歌劇時所用的東西。但劇院委員會頗有疑慮,因為前任總監欠了不少債未還,而且劇院正計畫擴建,也需要一筆相當大的經費。不過最後委員會仍然答應紐曼要求,因為他們相信不久這些錢就可以賺回來。
1885年5月,紐曼簽了十年合約,8月1日正式上任,但他6月1日就到布拉格,立刻全權處理重組樂團。因為歌劇院是私人機構,只接受市政府的補助,因此紐曼現在當家作主,可隨心所欲擴大合唱團與管弦樂團的規模,而且舞台布景也可做煥然一新的改變;事實上,他在不調整票價的情況下做到了這點。
紐曼在當時已頗有名氣,因為他在華格納的一生中扮演相當重要的角色。他一手包辦組團巡迴演出華格納的全套《指環》,而且用拜魯特的布景和服飾,演出國家遍及德國、比利時、荷蘭、法國、英國、瑞士、義大利、匈牙利、奧地利甚至遠征俄國。他以那種傳奇性的執著、精力和勇氣,逐漸克服所有無法超越的困難,終於打敗歐洲所有保守勢力的抗拒,把華格納的「未來音樂」傳播到歐洲各地。
但是長期的巡迴演出,連紐曼這種不認輸性格的人也覺得疲倦。這時華格納也在憂慮他自己的拜魯特的未來,以及他的經濟情況,因此要求紐曼去柏林創辦「華格納歌劇院」。但紐曼謝絕華格納的好意,而到布烈門(Bremen)劇院做了兩年比較輕鬆的工作。沒有人比紐曼更懂得經營歌劇院,更知道如何克服最棘手的財務和心理上的問題,並提供歌劇精品最好的演出條件。而且他善於發掘人才,可說是當時三大歌劇經理人中最傑出的一位(其他兩位是萊比錫的史泰格曼和漢堡的波里尼)。除了匈牙利皇家歌劇院之外,馬勒跟這三位傑出經理人總共合作了九年。
紐曼的精力和意志力幾乎跟他戲劇上的鑑別力和商業上的判斷力一樣出名,行事作風也頗專斷,為達目的他不會在乎手段。他知道如何贏得服從與尊敬,但有不少人不喜歡他,只是表面服從而已。紐曼也知道別人對他的觀感,只是不讓這些因素影響他的決定。雖然馬勒的某些個性很像紐曼,但他倆最大的不同是:紐曼是商人,追求商業利益;馬勒則把所有精力都用在滿足自己的藝術理想。
但是他倆關係很好,遠比他在卡塞爾的經理好。當然紐曼和吉爾沙伯爵有完全不同的興趣,前者是華格納最熱心的崇拜者,也是當時最有資格教馬勒如何詮釋華格納和如何做舞台演出的人;更重要的是,他也是第一個馬勒的崇拜者,他可說是第一個發現馬勒天才、並讓他有機會把天才呈現於世的人,同時也是第一位讓馬勒有機會將他的企圖心付諸實現的人;總之他是馬勒的伯樂。
突破傳統,惹惱樂評界
馬勒抵達布拉格當天,馬上被授權替代華格納的入門弟子和《指環》巡迴演出的指揮大師塞德爾(Anton Seidl)預演華格納的《羅安格林》(Lohengrin)。8月2日的演出,不但是新歌劇院的開幕首演,也是紐曼正式上任的第一砲,對廿五歲的馬勒而言,這是何等的榮耀,可以指揮這麼重要的歌劇院的首演,而且可與大師級的塞德爾平起平坐。在馬勒首演一個月後,塞德爾將離開布拉格,赴新大陸的美國大都會歌劇院就任新職。聽到這個消息,我們可以想像馬勒是多麼得意。
日耳曼劇院除了塞德爾之外,還有一位捷克土生土長的指揮家史蘭斯基(Ludwig Slansky)。1859年擔任該劇院的首席小提琴手,1871年才升任總指揮,1886年慶祝他的第一百場演出。史蘭斯基雖未滿五十歲,但已成為老布拉格傳統的代表人物,與紐曼代表的改革勢力相對。交響樂團的人把他當作家喻戶曉的神看待,對他冷靜緩慢的華格納歌劇的詮釋也已習慣;連華格納本人都聽說史氏指揮他的〈唐懷瑟序曲〉就用掉了二十分鐘,比華格納本尊在德勒斯登親自指揮長了八分鐘。
史蘭斯基個性溫和愉悅,是一位中規中矩的指揮家。由於他的年齡與資歷,理所當然應該是塞德爾的接棒者,可是紐曼比較偏愛馬勒,儘量讓馬勒有出人頭地的機會。
由歌手變成經理人的紐曼,深深感到華格納音樂的未來是在指揮家手上。他曾在華格納的指揮下,在維也納演唱《羅安格林》中的哈拉德(Herald)一角。更讓他確定指揮家重要性的是,有一次在維也納歌劇院已經預演十七次的《崔斯坦與伊索德》,因為找不到好的指揮而停止演出。
由於華格納專家塞德爾要走了,紐曼必須找一個好指揮來取代他,因此不得不仔細觀察這位來自莫拉維亞的年輕小伙子,因為他對他了解不多。
當紐曼第一次看到馬勒在預演《羅安格林》時,馬上被馬勒對音樂的熱誠所感動,留下深刻的印象。有一天紐曼忙於舞台布置時,馬勒正預演到《羅安格林》第二幕,聽眾中突然有人(也許是塞德爾也說不定)大聲叫道:「我的天呀!我真不敢相信,這種演出真是令人欽佩!」紐曼觀察馬勒指揮時,突然讓他想起畢羅,他倆的指揮動作都很大,有點像過動兒。
塞德爾和紐曼都激賞馬勒《羅安格林》的演出,因此第二天就決定要馬勒預演契魯比尼(Luige Cherubini)的歌劇《擔水夫》。這對馬勒的成名非常有幫助,因為8月18日此劇在日耳曼劇院首演時,正好是皇帝生日,凱薩國王親自出席這場生日音樂會。
但當時捷克的樂評界非常保守,心胸不夠開闊,整體的文化素養也不夠,因此忽略整體的演出印象,只注重演唱的技巧和細節。他們最重視的是指揮家有沒有尊重他們所謂的傳統,而這點正是反傳統的馬勒最想避免的。為此他們批評馬勒反常的速度和個人的特色,並批評馬勒「獨斷獨行違反傳統」。反馬勒陣營的領導人物叫托比舒(Karl Tobisch),是《布拉格論壇報》的樂評家,也是史蘭斯基冷靜指揮的支持者。他很少提到馬勒的名字――除非要批評他過火的動作才會提到。
8月19日馬勒首演契魯比尼的《擔水夫》,因為是在國王御前演出,肯定在捷克首都會引起一陣轟動,但托比舒的樂評卻隻字未提馬勒之名。還好《波希米亞報》的樂評家科爾漢納克比較客觀,他寫道:「新來的指揮家馬勒熱情準備這場演出,他的首演非常成功。」他並介紹馬勒在卡塞爾時的成就,以及成功主持明登節(Münden Festival)的音樂活動,同時提到塞德爾將赴美高就,此後馬勒和史蘭斯基將平分歌劇院重擔。
喜從天降,演出《唐喬凡尼》
馬勒指揮《擔水夫》的成功,使他出了不少鋒頭,因此紐曼覺得下一場重要演出《唐喬凡尼》應該讓史蘭斯基演出才算公平。想不到幾天後,史氏出現在紐曼的辦公室,告訴他:「經理先生,您真的要把《唐喬凡尼》交給我演出嗎?如果您要把聽眾重新找回來,最好是放棄,因為這部歌劇在這裡從未成功過。」紐曼抗議說,這部歌劇以前就是在這裡首演,不把它放進我們的劇目,那真的不可思議。但史氏依然堅持布拉格人不喜歡這部歌劇,因此紐曼順水推舟把《唐喬凡尼》交給年輕的馬勒去演出。
聽到這個消息,馬勒喜出望外,生平第一次能指揮他心目中「歌劇中的貴族」,而且又是百年前莫札特在布拉格創作的名作,馬勒的內心雀躍不已。尤其他來布拉格還不到一個月,就有機會演出最心愛的莫札特歌劇,而且年底之前,又要在布拉格首演華格納《指環》系列的《萊因的黃金》和《女武神》,布景和服裝都來自拜魯特,好事接二連三,真像做夢一樣。
因此9月6日,他寫給他的雙親時說:「您們可以想像,我在這裡必須同時預演兩部歌劇《唐喬凡尼》和《薩金根的喇叭手》是多麼忙碌,有時連吃飯和睡覺的時間都沒有。」
《唐喬凡尼》他負責指揮,紐曼負責舞台設計,兩人合作無間,結果他們的合作贏得所有樂評家的讚賞。9月6日馬勒在他漫長的莫札特歌劇指揮生涯中踏出第一步時,科爾漢納克在《波希米亞報》寫道:「指揮家馬勒很用心指揮這部莫札特的歌劇,顯示他對樂譜有深刻的了解。也許有人對他的速度方面會有不同意見,但樂團整體表現給聽眾留下最好的印象,讓聽眾熱切期待其他莫札特歌劇的演出。」
每次樂評家都會提到「速度」,永遠都是「速度」問題。由於馬勒都是獨自研究樂譜,也沒有聽過其他有名指揮家的詮釋,因此在詮釋上有自己的一套主觀見解。相對的,樂評家面對樂壇已建立的所謂傳統,經常指責馬勒以十分固執和善變的態度,把傳統踩在腳下。《布拉格論壇報》就指責馬勒在指揮《唐喬凡尼》時速度太快、太焦急;9月27日,又批評馬勒在詮釋《唐懷瑟》時,完全忽略過去史蘭斯基所建立的傳統,並指責紐曼不該把《唐懷瑟》交給馬勒指揮;甚至連一向支持馬勒的科爾漢納克也說:馬勒的速度跟塞德爾的完全不同(其實馬勒本人從未看過塞德爾指揮的《唐懷瑟》)。
總而言之,馬勒的莫札特演出贏得大部分人的讚賞,甚至連敵人也開始喜歡他。樂評家都讚美歌手敘唱時發音的完美,這點顯然是因為馬勒在預演時,對歌手下過苦工夫的成果。
馬勒在布拉格上任第一個月,精神很好,士氣很高,因為終於找到他喜愛的工作。他發現自己正在實現多年來的大夢:指揮莫札特和華格納歌劇;而且超越預期的是,管弦樂團、合唱團、歌手,甚至連經理都很尊敬他,並不因為他的年輕而看輕他。
至於評論家,馬勒也預期他們會反對他,因此在《唐喬凡尼》首演之日,馬勒寫信給雙親說:「唉呀!讓傳統去見他的鬼,所謂傳統就是無聊地在舞台上一再重覆同樣的東西。我忽略所有的傳統,今天晚上我將安心走自己的路。」我們很有趣地發現,他年輕時的見解,終其一身都沒有改變;他未來的演出與詮釋,也都是走自己的路,不會被傳統束縛。
剛到布拉格時,暫時住在布勞爾史坦旅館(Blouer Stern Hotel);9月才搬到歌手柴肯多福(Zeckendorfer)所經營的民宿去住,馬勒跟他交情不錯。1925年,這位歌星的女兒回憶道,馬勒經常在他房間為歌手做預演,尤其是女高音法蘭克(Betty Frank)和羅徹蕾(Marie Rochelle),還有次女高音希格曼(Laura Hilgermann)、男高音瓦爾諾夫(Wallnöfer)和男低音安布列德(Elmblad)。當馬勒不高興時,他會猛然用力把鋼琴闔上。這些預演可能是為了兩部華格納歌劇《萊茵的黃金》和《女武神》的布拉格首演。
這位女孩回憶說:「馬勒經常會哈哈大笑。尤其是她六歲的妹妹,看到男高音瓦爾諾夫來時,就會向馬勒報告:『指揮大師那位男高音大人來了!』這時馬勒笑得更開心了。」
事業走上坡,感情陷風暴
到了10月馬勒更是忙碌,因25日他要首演華格納的《名歌手》。現在很顯然的,一旦有新劇目,紐曼都交給馬勒處理,而由史蘭斯基指揮老的劇目。史蘭斯基看到他年輕的指揮伙伴不斷搶盡風頭,心裡當然不是滋味,因此在11月中旬宣布要離開布拉格,到格拉茲歌劇院,後來才發現根本沒這回事。這時馬勒與紐曼的關係可說已是水乳交融,他經常跑去經理的辦公室討論劇情;紐曼則希望馬勒不要去萊比錫就任,並要調高他的薪水為每月二百五十元弗林(Forint)。
但馬勒接受這個價碼之前,得先獲得萊比錫總監史泰格曼的同意解約。他在10月到11月都希望史氏給他解約,但都沒有成功。他在布拉格愈成功,萊比錫歌劇院愈不肯放他走,因為馬勒在跟他簽約時沒有現在這麼有名,價碼也沒那麼高。因此11月底,布拉格的報紙宣稱明年馬勒將離開布拉格,由來自格拉茲歌劇院的指揮慕克(Karl Muck)取代他。
也許是憂慮未來的工作將會與尼基希(Arthur Nikisch)為敵,還是因為與女高音法蘭克陷入情網,馬勒在事業得意之際,卻開始患了神秘的憂鬱症。他向好友呂爾訴苦:
我習慣以嘆息做寫信的開始。儘管外表上似乎很成功,但這段時間,我的內心卻很空虛無聊,熱切盼望向您傾訴我內心的一切;而愛情的呼喚在靜止的岩石之間,也顯得空洞與虛假,有時連自己的聲音都會感到害怕。有時我會對自己說:只要佛列茲現在來到這裡,我會跟過去一樣,告訴他我的一切,並沐浴在神聖的友誼之池中!
自從上回見面之後,發生很多事。如果您還記得我從奧慕茲回來,為義大利節指揮合唱團預演,那時我的心情就跟現在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那時我比較年輕,對未來充滿期待,比較沒有世俗的壓力,也看不到旅途的塵埃。因為在他面前,他看到純淨的春天。
這時的馬勒顯然又沈溺於文學的鄉愁中,廿五歲的他,也可能又陷入情網。他的對象法蘭克是第一位在公開場合演唱馬勒藝術歌曲的人,因此他向老友說:「我一再做了儍事,又把自己陷入可能會影響未來前途的情境。」
也許是馬勒與法蘭克的戀情處理得太不小心了,連他伊格勞的老友佛洛恩德都耳聞此事,因此在1886年初寫信警告他:「您一定在布拉格做了什麼事,否則伊格勞的人不會講您的閒話。對我而言,您對自己的感覺最清楚,千萬別讓愛情沖昏了您的頭,也不要在感情最脆弱時,答應您無法做到的事,否則是會影響您未來的幸福。而且您的父母聽到這些謠言,可能會很擔心。總之,感情不要陷得太深,也不要太看輕這件事。」
根據沒有公開的文件,馬勒確實又經歷一次感情風暴。在任布拉格指揮這段時間,這不但影響他內心的平靜,也影響他的聲譽,更可能差一點影響他的職業生涯。
好友佛洛恩德的警告是有道理的,他不希望馬勒父母聽到有關馬勒的謠言,主要是因為他們的健康情況很糟。父親伯恩哈特有嚴重的腎臟病,1886年5月甚至到哈爾溫泉治療。回到伊格勞家之後,因雙腿浮腫,必須整天待在房間內,也必須避免任何刺激和煩惱。母親瑪麗亞則愈來愈不能忍受丈夫暴躁的脾氣和情緒的變化,當丈夫不在家時,她反而心情好一點。妹妹賈絲汀設法討好每個人,但有時會成為父親的出氣筒。母親一生最大的快樂是跟她心愛的兒子一起做長長的散步和閒聊,但現在氣喘病經常發作,不得不放棄散步。她一直夢想能到布拉格聽兒子指揮歌劇,可惜這個美夢沒有成真,留下終身的遺憾。
1885年10月25日,已經四年沒有演出的華格納歌劇《名歌手》,由馬勒第一次演出未刪減的版本,總共四個半小時,可說是馬勒一生真正成功的華格納歌劇演出,可是《布拉格論壇報》卻仍然批評說管弦樂團的演出太猛烈了。還好科爾漢納克寫了一篇中肯的評論:
由於所有演出者的通力合作,創造了日耳曼劇院最值得懷念的一場演出。從指揮到合唱團員,每個人似乎都被這部偉大的作品感動,從音樂和演出的角度,設法超越自己也超越別人。
首先讓我們讚美在馬勒的指揮下,管弦樂團的成就,他們有自己完美的生命,卻把舞台上的演出融合為一體,達到華格納整體藝術的理想。
此外馬勒的指揮以極度的張力與有力的手勢,達成令人滿意的效果,且讓整個管弦樂團對自己的演出更有自信。而合唱團對演出非常投入,紐曼的舞台設計堪稱典範之作,歌手也是第一流的,群眾的場面也處理得生動活潑。
另外一位樂評家說:「馬勒的指揮細膩得令人讚賞,他同歌手們謝幕五、六次。無疑的今晚的演出,對馬勒是偉大的個人成就。」
指揮華格納,轟動布拉格
在1885年結束以前,馬勒還指揮四場《名歌手》和兩場《唐喬凡尼》,並首次獲得貝里尼傑作《諾瑪》的演出機會;更重要的是兩場布拉格首演的《萊茵的黃金》和《女武神》,而且道具都是拜魯特原裝進口。此次演出在捷克首都布拉格未演先轟動,報紙上充滿這兩部歌劇的消息,每個人都在談論華格納。保守派的報紙說:「華格納的《羅安格林》還可以接受,但他的《崔斯坦與伊索德》卻令人毛骨悚然。」但年輕一代的華格納崇拜者包括未來《維也納紀事報》的樂評家格拉夫(Max Graf)說:「我深信華格納的《指環》歌劇將會帶來新的信息,而且將是輝煌的傑作。」
果然《萊茵的黃金》首演那一天,日耳曼劇院一大早就開始排長龍。不少人認為演出會很神奇,尤其萊茵的少女,和那諸神經由彩虹抵達瓦哈拉城(Valhalla)的情節如何處理令人期待。看完演出之後,每個人都在談那個年輕指揮家,因為此次首演成功他居功厥偉。他們讚美他神奇的指揮魔棒控制了全場演出,並且讓管弦樂團產生不可思議的聲音。
《女武神》演出後,連馬勒的敵人托比舒都不得不承認,「很多事情都首次獲得清晰的答案」。不過他把演出成功歸功於紐曼的指導,讚美他選對歌手,就是不肯歸功於負責指揮的馬勒。事實上馬勒才是最大功臣。
還好馬勒之友科爾漢納克,極力讚美管弦樂團的完美演出,對紐曼注重舞台細節設計也加以讚賞。這兩部華格納歌劇各演出五場,全由馬勒擔任指揮。
1886年初,可能是為了紀念莫札特一百三十歲生日,馬勒演出兩部新的莫札特歌劇《後宮逃脫》(2月7日首演)和《女人皆如此》(4月11日演出)。雖然演出成功,深受聽眾讚賞,樂評家托比舒照樣給他尖酸刻薄的批評。
1885年聖誕節來臨之際,馬勒以為紐曼會讓他演出《崔斯坦與伊索德》,結果他卻讓史蘭斯基演出,作為他在日耳曼劇院第一百場的紀念演出。但在1886年初,命運又給馬勒發揮管弦樂指揮才華的機會,那是紀念華格納逝世三周年的一場交響樂音樂會,分別由史蘭斯基指揮《諸神的黃昏》序曲,馬勒指揮《帕西法》第一幕結束中的兩段插曲;貝多芬第九則請來自格拉茲的慕克指揮,他將是未來馬勒的接班人,也是華格納權威指揮家之一;並像馬勒一樣,遠征新大陸就任波士頓交響樂團常任指揮六年(1912〜1918)。
演出的結果,連一向批評馬勒的托比舒也一反常態,讚美馬勒《帕西法》的演出:「廣大的聽眾可以領會到華格納音樂的獨創性和深奧的效果,感謝管弦樂團和歌手們,尤其是指揮家馬勒。」1886年2月21日同樣的節目為慈善義演而重演一次,這次因馬克必須提前離開,改由馬勒指揮貝多芬第九。他在兩天前才被告知要指揮貝多芬第九,而且只預演一次,就能完全背譜演出,預告了他未來的前途似錦。
第二場音樂會在星期日中午舉行,聽眾也比上週少一點,但因有一家地方小報報導馬勒的指揮偉業,竟引起布拉格德語族群的政治領袖卡諾爾(Philipp Knoll)教授的重視,他發動大學所有教授簽名,寫一封信給馬勒,感謝他為了提升布拉格音樂水準所做的努力。演出之後,科爾漢納克對馬勒的指揮技巧做了一個有趣的比喻:「馬勒以指揮棒當彩筆,把音色中細微的差異都描繪出來,彷彿中世紀指揮家在指揮教會合唱團時,在空中描繪音樂的旋律一樣。」他認為馬勒的指揮與慕克勢均力敵,平分秋色,而且馬勒「給每一個音符賦予適當的價值,每一個音色的深淺都調理得很好」。
剛好在華格納紀念音樂會之前,馬勒的同鄉好友呂爾來布拉格與他共渡三週假期。1885年底馬勒和瑞典男低音安布列德向印刷商老板舒茲(Schulz)租了三間房的小公寓,呂爾就來與他同住。
這時馬勒剛好把鬍子剃掉,也許他對自己比較有信心,不再靠留鬍子來喬裝老成。他比過去更重視外表,有時甚至打扮得很高雅;不過他心不在焉的個性和不修邊幅的本性不久又暫了上風。
馬勒的布拉格逸事
馬勒的日常生活不是在劇院工作,就是在家裡研究樂譜;偶而有同事或朋友來訪,也會到布拉格城內閒逛,甚至去拜訪古老的猶太城區。猶太區因為窮人多,因此比市區更熱鬧、更多彩多姿。
安布列德是一位友善的金髮巨人,馬勒在他身旁活像個憂鬱的小精靈。伊氏有一對湛藍眼睛,天真的像個小孩子;他個性單純,對馬勒充滿溫馨的感情,因此兩人成為難得的好友。
馬勒房東的兒子恩斯特(Ernst Schulz)後來寫了一本小冊子《一位布拉格音樂家的回憶錄》,描述他很高興看到兩位來自劇院的紳士來看空房子,一位是金髮巨人,一位是神經質但充滿活力的矮人,「安布列德負責與我媽談條件,最後他要求自己的床要搬過來,因為其他的床都太短了。」
他們的房間有一段距離。馬勒整天都泡在歌劇院,很少在家;相反的安布列德常在家裡練唱。年輕的屋主舒茲是一位鋼琴家,很想讓這兩位房客了解他的實力,因此他們從劇院回來時,他就故意彈奏當天歌劇的曲目。這時他們會停下腳步在門外傾聽,馬勒會發出他那獨特的咕嚕聲,安布列德則會請這位年輕房東幫忙預演他的三個新角色:Marcel、Daland和King Mark。
小舒茲又提到:「安布列德在背誦歌詞時,馬勒特別提醒他注意戲劇性的段落,他也強調某些部分要如何演出。看他走來走去的調教模式,立刻顯示他對詮釋有不平凡的天才,他要把動作和音樂結合在一起。」最後他下結論:「我們很容易就可以想像,這位未來的指揮家將會給歌劇表演傳統帶來革命性的改變。」
小舒茲對馬勒居家生活的描繪,比同時代許多人似乎更具人性與人情味。他說馬勒偶而也會大笑,他心不在焉的個性有時使他損失慘重。例如有一次他的褲子破了大洞,他整個月的薪水就從這個洞溜掉了。從此他的室友替他保管薪水,然後發小額零用錢給他;馬勒因煙酒不沾,只買一些水果,因此很少向室友要錢。
雖然有年輕的指揮家在場,屋主的孩子並沒放棄他們的合唱訓練,有時晚上會花幾個小時,練習那首有名而傳唱各地的民謠〈馬丁修士〉(Bruder Martin,旋律就是我們熟知的〈兩隻老虎〉)。後來大家都很驚奇,馬勒把這首民謠放在第一交響曲的第三樂章中。
在華格納紀念音樂會後兩個月,馬勒指揮另外一場為貧苦法學院學生募款的音樂會。4月20日上午在格蘭旅館(Grand Hotel)的冬季花園舉行,曲目有二十八首,宛如一場馬拉松音樂會。馬勒首次背譜演出莫札特G小調第四十首交響曲和布魯克納第三的詼諧曲以及華格納的凱薩進行曲;安布列德演唱瑞典民謠和海頓《創世紀》中的詠嘆調。此外,這場音樂會對馬勒是很重要的一天,這是他自己的作品首次在公開場合演出。布拉格歌劇院名女高音法蘭克首次演唱馬勒的三首歌,其中一首是〈漢斯和葛理特〉(Hans and Grethe);演唱完後,獲聽眾喜愛,再唱一次。其他兩首可能是《流浪青年之歌》中的兩首歌,或是林德作詩的〈春之晨〉和莫里那作詩的〈唐璜幻想曲〉。演唱時,由馬勒親自伴奏,因為當時尚無管弦樂伴奏的版本。《布拉格論壇報》首度大方讚美馬勒歌曲的獨創性,並說馬勒的指揮表現出天才的一面。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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