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曹永坤先生本來只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式的朋友，雖然經常在音樂會上碰面，閒聊幾句話，交換一些最近聆賞音樂會的心得，但不算是親密的朋友，可是我主辦的一些有關音樂的活動 他都會在百忙中抽空出席，例如二○○一年，我在誠品敦南店請蕭泰然主講「台灣音樂與我」，他也全程參與，整整兩個小時，在台灣作曲家中，他最推崇江文也，他可能是台灣人中，唯一接到江文也日本夫人的親筆信者，並與她建立了可貴的友誼，對江文也的音樂復興曹永坤先生也貢獻過他的心力。自從聽完蕭泰然的演講會後，他對蕭泰然的浪漫派音樂，也頗為欣賞。
透過馬勒的關係，在他生命的最後兩年，我們變成比較親密的朋友，只要談到馬勒，我們就有聊不完的話題，他收集很多馬勒的傳記，當他聽到我最近正在閱讀的精神醫學專家Stuart Feder的《馬勒傳》時，他馬上要我回美國時替他買一本，後來我就買回來送給他，他似乎讀得津津有味。
二○○四年十月我們望春風出版社與NSO合作出版了《發現馬勒》這本書，並在誠品敦南店舉行新書發表會時，我特別邀請他這位馬勒迷來主講並介紹馬勒的音樂精神，他用十五分鐘的時間，就以深入淺出的方式，把馬勒音樂的精髓娓娓道出，雖然他說他最愛的是莫扎特，但他承認馬勒寫出了西方音樂史上最美的「soundscape」，他認為台灣人的處境，與馬勒的人生處境很像，都是邊際人(Marginal Man)的身份，國際孤兒的地位，孤獨而不被接受，永遠為了認同的問題而在做內心的掙扎，因此台灣人是很容易瞭解馬勒音樂的「心境」，最後他讚美簡文彬以十八場完整的馬勒作品演出，以及備套的樂曲解說，讓馬勒的時代終於降臨台灣，這是台灣近代音樂史上的一件大事。
曹先生的預言，一點也沒錯，後來十八場演出，培養了不少馬勒迷的出現，而NSO演出十八場馬勒之後，彷彿脫胎換骨，變成接近國際水準的交響樂團，尤其是呂紹嘉的馬勒第九，更讓無數聽眾感動的落淚；後來簡文彬又陸續完成馬勒接班人蕭斯塔高維契以及與馬勒共創維也納黃金時代的理察‧史特勞斯二人的精華集，確實在近代台灣音樂發展史上，留下不可磨滅的痕跡。
一九五五年維也納成立了全世界第一個「馬勒樂友協會」，接著一九六四年在專精「馬勒復活」的Kaplan主導下，紐約也成立了北美洲第一個「馬勒樂友協會」，不久全球各大城市的「馬勒樂友協會」，如雨後春筍般地出現，透過全球各地的「馬勒樂友協會」的努力，果然馬勒自己的預言：「我的時代終將來臨。」慢慢地獲得實現；二○○二年我率領台南美食團到新加坡時，意外地發現連新加坡都已經成立「馬勒樂友協會」，由留法的作曲家兼指揮家的陳灿汶領導，他們每月聚會一次，欣賞馬勒的音樂，由此得到靈感，我也不斷地催請曹永坤先生出來成立台灣的「馬勒樂友協會」，皇天不負苦心人，二○○六年七月七日，曹永坤先生與我終於在他家舉辦了台灣第一次的「馬勒生日音樂欣賞會」，那天大約有五十多位馬勒迷齊聚一堂，曹永坤先生以充滿活力的精神，介紹馬勒的生平與作品約四十分鐘，最後播放馬勒的電影及復活的最後樂章，大家都因為馬勒而增加對彼此的瞭解，想不到過幾天他就因肝病而住院，在他去世前一週，我到他家看他，他仍然神采奕奕，我還特別與他一起欣賞阿巴多的「馬勒復活」，希望這首讓阿巴多本人復活的曲子，也能救活曹永坤樂友，但是不到一週，他就到天國去了，我想他臨終的最後一句話，很可能跟馬勒一樣：「莫扎特、莫扎特。」因為他曾說過：「沒有莫扎特的音樂可以聽，人生還有什麼意義！」
隨著曹先生的仙逝，本來每個月要在他家舉行的「馬勒音樂欣賞會」，也無疾而終。去年我們望春風出版社出版法國文化部長法蘭莎‧吉露所寫的《被愛的藝術─愛爾瑪‧馬勒與五大名人的情史》，新書發表會時，再也請不到這位對馬勒夫人的戀愛史，頗有研究的曹永坤先生來做講評，不過這部精彩的書能夠出版，他地下有知，相信也會很高興。
馬勒雖然出身寒微，經過不斷的努力與超越，透過他的指揮魔棒，創造了維也納歌劇院的黃金時代，同時他也帶領整個維也納文化界開創新的傳統，以及為人類創造不朽的文化遺產的偉大精神，使他的音樂產生不朽的藝術之美，並創造了20世紀的音樂文化奇蹟，曹永坤先生與我想催生的「馬勒樂友協會」，其目的不僅是欣賞馬勒音樂之美，更深遠的意義，是以馬勒的精神，來帶動台灣的文化維新運動，催生21世紀的台灣文化奇蹟。
曹永坤先生家的世界名琴，透過前任文建會主委黃碧端的介紹，己經捐給國家音樂廳，他所收藏的二萬張以上的CD和唱片，也同時捐給二廳院圖書館，他所收集的一千多本音樂家的傳記，也已捐給台北藝術大學，他們都是非常寶貴的台灣文化遺產；二○○二年我擔任台南市文化局長時，在現任文建會副主委張譽騰介紹下，我親自到維也納參觀新成立的「音樂博物館」，進去參觀後，對維也納音樂發展史一目瞭然，因此我也期待不久的將來，在張譽騰副主委的推動下，也能實現曹永坤先生生前的美夢：建造一座可以讓觀眾對台灣音樂發展史一目瞭然的第一流的「音樂博物館」，那時九泉之下的曹永坤先生，一定會很高興。
安息吧！我的樂友曹永坤先生。
二○○八年七月四日於台北淡水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