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藝小學堂-尋覓神與哲學的馬勒音樂
· 2011-10-09 中時電子報
· 【郭昭君、吳家恆整理】
今年是奧國作曲家古斯塔夫.馬勒逝世百年紀念,全球各大城市紛紛舉辦馬勒作品的音樂會。國家交響樂團在音樂總監呂紹嘉帶領下,今明兩天演出規模龐大的「千人交響曲」,屆時將出現國家交響樂團和台北市交同台演出的罕見場面,並動員台北愛樂合唱團、台大校友合唱團、蔚藍之聲合唱團與台北華新兒童合唱團。這首樂曲既有如宇宙星體運行般的氣勢,也常有細緻如室內樂與德國藝術歌曲之處。演出前夕,國家交響樂團音樂總監呂紹嘉與熱愛文史哲、音樂的林衡哲醫師,特別聚會對談,交集各自的馬勒音樂心得。
超越時空的人生大問
呂紹嘉(以下簡稱呂):馬勒曾講過一句話,「交響曲就是用作曲者身邊所有的素材與手法去描述一個世界。」而馬勒心中的世界不只一個,他的每首交響曲都是很不一樣的世界。第八號是他企圖心最大的一首,在生命盡頭表達他對人生以及生命終結之後的態度。
這等於是個總結。他窮盡西歐所有作曲技法與形式──其中當然包括神劇、交響曲、舒伯特藝術歌曲、華格納長線條的音樂,從拉丁文讚美詩、天主教信仰,一直通到歌德《浮士德》,可以說什麼東西都在裡面,從最小到最大。
林衡哲(以下簡稱林):馬勒的經理人為了宣傳,才定名為「千人」,當時他動用一百七十一名樂手、八百五十名合唱團員、三位女高音、兩位次女高音,男高音、中音、低音各一位,總共一千零三十人,確實是「千人」。不過我聽過的四、五次,大概都是五、六百人左右,沒有這麼多。
一九九九年,剛好是九二一大地震那一天,海汀克指揮柏林愛樂演出《千人》,我只花七十塊美金就坐到很好的位置。那一場非常震撼,台上大概有五、六百人左右。
後來在二○○二年,大提琴家楊文信請我去聽《千人》,那是馬捷爾要離開巴伐利亞廣播交響樂團,排出馬勒全套交響曲。那是我第一次聽馬勒掉眼淚,我忽然好像有種頓悟,馬勒的妻子紅杏出牆,他怎還寫得出這麼偉大的曲子獻給她?
呂:馬勒的音樂在當時不怎麼被接受,而現在大家越來越感興趣,我覺得有幾個原因。一是素材的廣泛性,一是他的邏輯思考跟一般的音樂美學不一樣。你只要把馬勒跟比他早一點的布魯克納或布拉姆斯來比,就會發現這點。布拉姆斯、布魯克納可說承襲莫札特、貝多芬以降的傳統美學。他們的音樂美感是比較純粹的。而馬勒卻是百味雜陳,裡頭有軍樂,也有他小時候身邊那種很爛的樂隊。然後,他的邏輯思考不是線性的,有時轉回來,有時繞到旁邊去,有時候忽然出現跟樂曲無關的個人回憶。馬勒還會讓另一組樂手在幕後奏不一樣速度的音樂。
當時的人不太能了解,但是很多現代音樂可說是受馬勒音響概念啟發,現在世界也習於跨界,看完拉斐爾的畫,忽然來個漫畫。在我們這個轉移這麼快的世界,這種音樂上突然的改變反而是合道的。加上他很喜歡問超越時空的人生大問,所以他的音樂有一種魔性、神性。
我可以說現在NSO已經相當認識馬勒的音樂。《千人》並不是最麻煩的馬勒交響曲。但如何把樂團、獨唱、合唱整合起來,是個組織工作的挑戰,尤其這次還跟市交一起演出,是個蠻特別的事件。
跟上帝對話
林:演出《千人》不簡單,表示我們已有相當文化實力。
呂:但我必須講,這首作品處理到基督教對救贖的觀念,需要稍微知道一下,但這樣也夠了,因為音樂自有其運行的軌道。我們常有這樣的經驗:雖然不知道歌詞唱什麼,但就被音樂打動了。
馬勒一直在追求人生解答,一直在找神。他有沒有找到,我們不知道,但重要的是他的驅力,這股尋找真神祝福的力量如芒在背,一直刺著他往前,就像《千人》第一樂章的聖靈就是一直在刺他的那個東西,要他去創作完美東西來服事這個神。
林:馬勒的妻子愛爾瑪說他寫這首樂曲時「老是在跟上帝通電話」。馬勒寫交響曲跟貝多芬一樣,平均兩年寫一首,但《千人》可說是神來之筆,八個禮拜就寫完了,一氣呵成不再改。這首樂曲最讓我感動的地方還是第一樂章開頭,這大概是所有交響曲最震撼的片刻。
呂:這就是馬勒看到歌詞時那種如受雷擊的感覺。他說是聖靈在叫他寫,他只要把它寫下來就行了。
林:而且他創作的時候,那本書不在身邊,他請朋友從維也納寄過來。
呂:對,但是他後來發現拉丁歌詞跟他寫的音樂完全相合,這點很妙。
建構一個新世界
林:但我覺得樂曲結尾,還是貝多芬第九號比較偉大。不曉得你同不同意?
呂:我個人並不覺得,但可理解這種感覺,因為這又是馬勒音樂無所不包的一個具體例子。在此他的音樂是隨著浮士德文本而作,其音樂進行是違反一般交響樂建築美學的。如我剛才所講,貝多芬音樂美學的邏輯是一個音一個音塑造的,布拉姆斯交響曲也有這種特質。但是馬勒在最後高潮之前是一大段像舒伯特的音樂──三個贖罪的女人,加上浮士德的愛人葛麗卿,合唱團擔任的也是輕盈的天使或輕聲伴唱的角色。那麼多人站在台上,忽然你覺得怎麼唱起德國藝術歌曲,奏起室內樂來了。以傳統美感來講的話,最後的高潮是短了些,但這就是馬勒的藝術觀,他不是只寫交響曲,他是企圖藉由所有途徑,結合音樂、文學、宗教信仰來建構一個世界。
除了作曲之外,我覺得馬勒在維也納歌劇院所做的事情也很了不起。他不只是指揮,在管理上、在整個視野上,跟導演或舞台設計的合作,推出了很多非常現代、非常有意思的製作。
林:馬勒不讓遲到的聽眾進來、不准刪華格納,很多做法沿用到現在……
呂:你的書中記錄了馬勒哪一年指揮了什麼作品,那真的是不得了的工作量,而且他還要管很多事情,然後利用夏天作曲。他只活了五十一歲不到,可以想像他的生活多麼緊湊,周遭的人多麼受苦。
林:他能管一兩千人,而且把一切都管得井井有條,頭腦一定非常清楚。
呂:如果說我有什麼個人願望,我會很想去看他的排練、他的指揮演出,這是我很大的願望。
(林衡哲新版本《西方音樂巨人馬勒──我的時代已經來臨》,近日遠流發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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