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7月23日 星期五

【續】第十章 指揮教父˙維也納樂界黃金十年


【續】第十章  指揮教父˙維也納樂界黃金十年


18971907



 

 


維也納歌劇院的千古名演


 


馬勒在他維也納歌劇院引領風騷的十年任期中,指揮了超過一千場的演出。其中最受他青睞的是華格納與莫札特,這兩位作曲家歌劇的演出約佔三分之一,其中與他同時代作曲家的作品(不一定全由馬勒指揮演出)包括:


 


普契尼:蝴蝶夫人、波西米亞人(卡羅素演魯道夫)。


萊翁卡瓦落(Ruggero Leoncavallo):波西米亞人、小丑。


馬斯卡尼:鄉村騎士。


理查史特勞斯:火荒(Feuersnot)。


齊格菲華格納(Siegfried Wagner):懶漢(Der Bärenhäuter)。


傑姆林斯基:往昔(Es war einmal)。


雷茲尼切克(Emil von Reznicek):唐娜黛安娜(Donna Diana)。


夏本提爾(Gustave Charpentier):露薏絲(Louise)。


普菲茲納(Hans Pfitzner):愛園中的玫瑰(Die Rose vom    Liebesgarten)。


 


其中以他的同胞雷茲尼切克對他的評價最高,他以充滿感恩的心情在回憶錄中寫道:「當我的歌劇《唐娜黛安娜》189812月在維也納首演時,馬勒可說是當時作曲家心目中的理想指揮家。在舞台上預演時,他至少有一百次轉過頭來問我:這樣演出對嗎?當我說:非常好、很棒,他似乎並不滿意我的回答。他說:您必須告訴我,我的演出與您的創作原意是否完全符合。事實上他的演出奇蹟般的跟我自己指揮時的演出一樣。」後來馬勒建議在最後一幕做個變動,作曲家本人完全同意,並立刻再添上一段音樂。


 


但馬勒對維也納歌劇院的更大貢獻,是把偉大的古典歌劇賦予新的活力。其中三部歌劇:莫札特《唐喬凡尼》、貝多芬《費黛里歐》、華格納《崔斯坦與伊索德》,在馬勒的指揮棒下成為千古名演。而馬勒最大的貢獻,是把「分離派」健將羅勒引進維也納歌劇院,成為舞台設計師。他倆理念相同,並肩作戰,讓音樂與藝術完美結合,成就了西洋歌劇史的千古絕唱。


 


馬勒與分離派幾個大師級人物都很熟,他與他們的關係猶如德布西與法國印象派大師們的關係;尤其是190237與愛爾瑪結婚之後,因為愛爾瑪的繼父摩爾是分離派的大將,因此關係更形密切。馬勒本能地受到他們前進理念的吸引,因為他們代表維也納乃至整個歐洲視覺藝術的新潮流,而馬勒當然有慧眼識英雄的能力,很快就看出這股「偉大的維也納設計復興風潮」,可以在歌劇藝術扮演重要的角色。


 


「分離派」眾旗手大膽創新的風格,不久就開始進入人們生活的各個領域,不僅藝術創作,連服飾、傢俱、建築等實際生活的各層面,也都受到「新藝術」(Art Nouveau)的席捲。到1902年「分離派」在維也納舉行劃時代的第十四次藝展時,這股藝術風潮早已洶湧澎湃,其勢沛然莫之能禦。


 


黃金搭檔:「雙勒」啟動舞台革命


 


就在這個關鍵時刻,馬勒與羅勒在友人所舉行的一場宴會上結識了。他倆沒聊幾句,羅勒就開始有感而發地談起華格納的樂劇(Musikdrama)《崔斯坦與伊索德》如何偉大,卻被宮廷歌劇院陳腐的舞台設計所扼殺。他的談話馬上引起馬勒共鳴,事實上馬勒早就打算以這齣樂劇的新製作,一舉讓劇院既有的、粗糙可笑的「寫實」舞台風格成為歷史。以《崔斯坦》高度凝聚的情感張力與多面向的心理層次,他認為唯有非具象的表現主義式的視覺效果才能與音樂融合為一。他在布達佩斯期間曾把這種手法成功搬上舞台,而羅勒對此看法深表贊同。


 


向來做事當機立斷的馬勒,要羅勒第二天就到歌劇院進一步面商。羅勒向馬勒詳述搬演《崔斯坦》的全新計畫,經過一番深入的意見交流,馬勒欣然發現兩人許多想法不謀而合;而羅勒表現出來的無比熱忱與創造力,也再度證明他是馬勒需要的人選,因此獲得生平第一個舞台設計的工作,處女作便是《崔斯坦》,這部華格納樂劇催生了維也納歌劇院新時代與新境界的來臨。雖然這個超重量級的挑戰對馬勒是一步險棋,但他一向不怕挑戰,起用新人更是他一向所樂為,而當前更是給他一個實現夢想的千載難逢的機會。音樂史上一段成就輝煌的劇場合作從此正式展開。


 


為紀念華格納逝世二十周年而演出的《崔斯坦與伊索德》於1903221在維也納登場,維也納的愛樂大眾首次欣賞到未經刪節的完整版本。這次演出有如在音樂界投下一顆炸彈,有些人承受不住他所帶來的巨大震撼;但對追求進步的人而言,卻是從感官到心靈都受到一場徹底的洗禮。


 


在現場聆賞的史坦(Erwin Stein)生動地回憶道:「馬勒的《崔斯坦》充滿熾烈的熱情與夢幻式的神奇境界,包含三種重要情緒:無止盡的憧憬渴慕、白熱化的激情、痛徹心扉的苦難,高潮處有如天崩地裂。對馬勒而言,這不僅是藝術表現的方式,也是一種音樂建築的方法。彌登伯格的伊索德演唱得非常精彩,將此一角色的悲劇性發揮無遺,甚至可說是她畢生最具代表性的一次演出。」至於演出崔斯坦的施密德斯,馬勒告訴他:「我親愛的施密德斯,不要忘記在服下愛的毒藥之前您是男低音;在服藥之後,您必須成為男高音。」施密德斯是以男低音起家,他在馬勒調教下,竟也可以唱出男高音的音色。


 


至於貝多芬唯一的歌劇《費黛里歐》,馬勒與羅勒在1904107首度合作,這是他們最成功的傑作之一;尤其彌登伯格把李奧諾拉一角唱得天衣無縫,是她一生的里程碑作品,可說是傳奇名演。


 


馬勒可說是莫札特歌劇理想的詮釋者。在莫札特一百五十周年生日紀念時,也就是1906年,一口氣推出五部莫札特的歌劇,以《唐喬凡尼》最受注目。在此劇中,羅勒設計的革命性道具塔首度面世。這是可動式的鐵塔狀結構,在舞台左右兩邊各置一座,視場景需要可做各種機能變換,使幕間換景可以快速有效的達成,從此舞台設計進入一個新紀元。在音樂方面,馬勒能把莫札特旋律的所有內涵都精緻地表達出來,無論演奏或演唱,都有淋漓盡致的表演空間。


 


馬勒與羅勒的合作為歌劇演出注入了新血輪。他倆第一次推出別開生面的全新製作:華格納《指環》四部首,當第一砲《萊茵的黃金》演出時,一向擁護馬勒的漢斯力克接班人康果德(Julius Korngold),於1905225的《新自由報》上寫道:


 


「然而這齣新製作中最美麗的故事,是由燈光來訴說。燈光讓眾神沐浴在輝煌與寧靜之中,也讓他們籠罩在昏沉的夜霧裡。舞台上的動作彷彿凝結成一系列靜止的圖像,然而又以燈光的神奇幻化,賦予至為真確的內在變化……舞台與音樂之間終極的、細膩的結合呼應,在馬勒手中宣告確立。他讓管弦樂團有了光。《萊茵的黃金》中重要性猶在情感表達之上的音繪(soundscape)要素,在此完全與舞台上的如繪景致結合為一。」


 


馬勒不愧是華格納樂劇的理想詮釋者,可惜當時沒有錄影機,不能錄下演出的精彩畫面與聽眾的心靈震撼。總之,馬勒深入探討劇中哲學意涵的《指環》四部曲,業已成為維也納歌劇史的一頁傳奇。


 


另外1907年演出葛魯克Christoph Willibald Gluck)的《陶瑞斯的伊菲根妮》(Iphigénie en Tauride),馬勒認為是他與羅勒合作最滿意的成果。早期他演出成功的作品還有柴可夫斯基的《黑桃皇后》、《尤金奧尼金》,而柴式最後完成的獨幕歌劇《伊奧蘭特》(Iolanta),也是由馬勒首演。他的捷克同鄉史邁塔納的《達利博》也是他發掘的另一佳作。此外普契尼的《波希米亞人》、喬達諾(Umberto Giordano的《費朵拉》(Fedora),夏本提爾的《露薏絲》、奧芬巴赫的《霍夫曼故事》,也都經由馬勒的指揮棒而奠定其應有的歷史地位。他的格局宏闊與神奇無比的韋伯《魔彈射手》演出,也是一次歷史名演。


 


僅次於皇帝的第二號名人


 


當然他也沒有忽略輕歌劇。約翰史特勞斯的《蝙蝠》(Die Fledermaus)就是他相當喜愛的作品。他在維也納指揮演出八十九次這位「維也納之子」的作品,而且幾乎每年新年前夕,都會以此劇作為提供樂手們基金的新年音樂會。在這種場合,劇院最知名的一些歌星都會放下身段與合唱團員一同歡唱,眾人酒杯也盛著如假包換的香檳酒。


 


華爾德把作為歌劇天才指揮家的馬勒,在維也納歌劇院的輝煌成就,做了一個精彩總結:「他活在一切之中,一切也都活在他之中。不論某種情愫對他而言是何等陌生,如何與他本性相違,他都能以其想像力與感同身受,與個性相去最遠、處於最匪夷所思境遇中的角色認同。正因如此,馬勒身在指揮台而心在舞台,他指揮或製作的音樂都能與劇情相服貼。」


 


華爾德也把馬勒的指揮姿態做了一番分析:


 


「布洛(Boehler)絕佳的黑色側面半身像漫畫,顯示馬勒第一年到維也納時,他的指揮姿勢是非常猛烈與強勢的;敏捷的動作跟在漢堡時一樣,非常令人驚奇。但隨著歲月流逝,他的態度與指揮姿態慢慢愈來愈冷靜;到了最後一年,他的指揮變成不可思議的安靜,可是他臉上表情的敏銳,並不受到影響。」


 


馬勒在外界重重阻力與批評之下,仍巍然挺立而不受任何人擺布。他的頂頭上司孟特努沃親王對他讚賞有加;而愛樂大眾及不存先入為主之見的樂評家,也都無法抗拒他的指揮魔棒,不論他們對他稍嫌違反傳統的詮釋是否能全盤接受。


 


他到音樂之都不到兩年,儘管遭到某些反猶報紙的不斷攻擊,在文化掛帥的維也納,他成了僅次於皇帝的第二號名人,知名度遠遠超過畫家克林姆或心理分析大師弗洛伊德。連計程車司機看到馬勒都會停下來,告訴他的乘客:「他就是馬勒。」當馬勒從家裡走到歌劇院,咖啡廳的客人會在窗戶探頭看他走過去。他經常跑去他喜歡的咖啡廳會見他的好朋友,這些人包括赫普特曼(Gerhart Hauptmann)、李特(William Ritter)、霍夫曼斯塔爾、薩爾頓、史尼茲勒、褚威格、史佩克,以及他的年輕時代好友,如呂爾、李皮納、弗洛恩德和阿德勒等。(這些在二十世紀初締造維也納文化黃金時代的人物,到了19383月希特勒佔領維也納之後,幾乎不是去世,就是逃亡。­


 


馬勒在他的公寓裝了一支電話,歌劇院買了一部車子供他使用。因此他住在鄉間時是熱忱的騎車族,而住在城市時,也開始變成熱心的汽車族。


 


維也納愛樂:風風雨雨的合作關係


 


馬勒到維也納一年之後,音樂之都另一個重要音樂團體――名聞遐邇的維也納愛樂管弦樂團,也成了他的禁臠。因此李希特請辭樂團的音樂總監,前往英國接掌哈勒以及倫敦交響樂團,雖是以健康理由求去,但多少也有退位讓賢之意。因為大家都看得出來維也納已是一山難容二虎,只是對馬勒而言,這並不意味是愉快的未來。


 


由尼古拉斯創立於1842年的維也納愛樂,以兩種方式維持樂團的運作。一方面它是宮廷歌劇院的常駐樂團,必須接受劇院音樂總監的發號司令;但在劇院之外,它是完全自治的團體。每個樂團成員都是股東,以民主方式對樂團的行政、財務等事項享有發言權和投票權,從內部遴選出自治委員會,即連音樂總監也是經樂團投票同意後任命。也就是說,維也納愛樂並不是非要遴選馬勒成為他們的音樂總監不可。事實上以馬勒在歌劇院這一年來引發的爭議與風波來看,樂團此一決定多少令人感到不解。


 


馬勒指揮維也納愛樂的首場演出是在1898116,曲目包括貝多芬的〈柯里奧蘭〉序曲,莫札特的四十號交響曲及貝多芬的第三英雄交響曲。馬勒安排這套曲目有其特別的用意。李希特在大家的惋惜聲中,以貝多芬第三英雄為他告別音樂會的壓軸曲目;因此馬勒也以此曲為見面禮,一方面有薪火相傳之意,同時也宣告一個新的音樂世紀的到來。樂評家何姆(Theodor Helm)對馬勒的首演有如下的評述:


 


「新指揮現身之時,全場鴉雀無聲,就連氣勢迫人、劇力萬鈞的〈柯里奧蘭〉序曲過後,也只有稀稀疏疏的掌聲。馬勒對莫札特的G小調交響曲第一樂章的詮釋,讓聽眾開始表現熱絡;接著是動人流暢的行板樂章,細膩有致的音韻起伏,讓最疑心的人士也為之折服,聽眾第一次響起由衷而發的掌聲。音樂會最成功的高潮是《英雄》的第一樂章,馬勒精彩萬分的指揮及愛樂神乎其技的演奏,其效果是爆炸性的,最後喝采與掌聲歡聲雷動。」


 


由此可見維也納的愛樂大眾再一次把成見抛諸腦後,敞開心胸接受新世代的戲劇性的詮釋風格。樂評界則持比較保留的態度,但至少連他們也無法否認,馬勒暢快淋漓的演出展現前所未見的表現幅度與戲劇張力。就連保守派樂評界的代言人漢斯力克,也對這場演出給予「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的評語,這可說是相當不錯的開始。


 


可惜的是,馬勒與維也納愛樂從未建立真正水乳交融的合作關係(例如像馬勒權威蕭提與芝加哥交響樂團那種關係)。樂團成員對這位新任指揮一直是相敬如冰,因為他們對馬勒無法忍受懶散的表演表示討厭,同時也不喜歡他指揮時頓腳的習慣,以及對不聽話的團員會以指揮棒指著他們,但更基本的原因是他們的反猶太思想。事實上,李希特也是一位要求嚴格的指揮,甚至連他女兒都形容他的作風是 暴 君式的。有一次一位愛樂團員說:「李希特比馬勒對我們更嚴厲。」他的團友回答說:「是的,但李希特是我們自己人,我們可以忍受他。」


 


雖然不少團員不喜歡馬勒,但馬勒安排的曲目都相當有趣,例如布魯克納的交響曲,和他自己的第一和第二號交響曲。


 


猶太人原罪,樂評界敵視馬勒


 


19001118在世界首演之後的十一年,他終於在維也納首演自己的第一交響曲《巨人》。科蒙恩(Maria Komorn1930年在《新維也納週刊》發表一篇回憶文章時說:「那些天才的惡毒的憤恨者,用他們所有的武器攻擊他;那些人以噓聲、吹口哨、囂叫和互毆來表達對首演之夜的不滿。但是這可恥的敵意,並非針對這部頗難演出的作品,而是針對叫做古斯塔夫馬勒的這個人。只有一群年輕的聽眾在喧鬧中起立鼓掌。他們被這位帶眼鏡的嚴肅指揮家所感動,他們大聲叫好,叫到聲音沙啞,他們狂熱的感覺告訴他們:這部作品是一位偉大人物的真情告白。我們與其他人都衝到指揮台,一再大叫『馬勒出來』,那種瘋狂之情令人無法想像,但也有些人在我們後面說些侮辱的話。我們永遠忘不了馬勒出來謝幕時那種微笑中略帶痛苦的神情。」


 


1901217,馬勒弱冠之年的心血結晶《悲嘆之歌》,也在維也納做了遲來的首演。不出所料,愛樂大眾反應熱烈,而樂評界又是一片譏嘲之聲。


 


儘管有這些風風雨雨,他每場演出照樣客滿;即使一再加演與特別推出週日午場演出,也似乎滿足不了聽眾的需求。除了一些公認的經典曲目,他也向維也納大眾推出他心愛的布魯克納第四、第五及第六交響曲的完整版本的演出。


 


管弦樂團員最受不了的是馬勒把貝多芬的五、七、九這些古典交響曲管弦樂配器手法補強更動,而招致純粹主義樂評界的大嘩;而且他也把貝多芬的Op.95弦樂四重奏改編為弦樂曲(他在漢堡時代,也把舒伯特的〈死與少女〉四重奏改編為弦樂演出);以及為了實現清晰音響的理想,把舒曼的交響曲作了大幅度變動,這些都引起衛道之士的聲討,也加深團員對馬勒的不滿。


 


19006月,馬勒帶維也納愛樂到巴黎的世界博覽會做五場演出之後,馬勒與愛樂的關係更加惡化。他們的演出對樂評界與大眾都不是很成功,其中有一場馬勒的宿疾偏頭痛發作,也影響到他的情緒。當他被招待參加巴黎歌劇院的演出時,該院音樂總監問馬勒對歌劇院的印象如何?馬勒很不客氣地說:「非常髒。」因此他們發動大掃除,結果清出了一噸以上的垃圾。


 


1901224,馬勒指揮完莫札特《魔笛》的百周年紀念演出之後,他的痔瘡舊疾復發,緊急開刀才救了他的命,這次是他第三次發作。他好一陣子來沉重的工作負擔,不但剝奪他創作的時間,也使他無暇照顧自己,終於讓健康付出代價。這對一向專心投入工作的他不啻適時的警鐘,卻也為他與維也納愛樂風雨不斷的合作關係提供了一條出路。


 


馬勒開完刀後,到亞得里亞海濱的阿巴齊亞養病。在病假期間,這次樂季剩下的兩場音樂會由前維也納音樂院院長之子,才華普通的海默斯伯格(Josef Hellmesberger, Jr.)及馬勒的助理指揮夏爾克(Franz Schalk)代打。結果樂評界對這兩人極盡溢美之辭,宣稱這兩場音樂會是李希特離開維也納愛樂之後的最佳演出。看到這種樂評,馬勒內心的感受可想而知;加上醫生也勸他必須減少工作量,因此他病假回來後,表示不再尋求連任維也納愛樂的指揮。這顯示馬勒已領悟到自己生命有限,時間已愈來愈珍貴。


 


史特勞斯:馬勒同時代唯一對手


 


現在讓我們來了解一下馬勒對一些同時代偉大作曲家的看法與評價。在此我們必須知道,馬勒是一個性情衝動的人,很容易改變他的意見,因此我們必須從他的態度而非口頭所說,來了解他對同時代音樂家的評價。首先是他的精神導師布魯克納,18992月馬勒第一次完整演出他的第六(此曲十六年前有人只演出兩個樂章的刪減版)。根據馬勒的知音蕾希娜的描述,1893年馬勒告訴他頗有音樂才華的弟弟奧圖:「我被布魯克納作品的壯麗宏大及豐富內涵所折服,但同時也被他零碎不全的片斷所因擾。」馬勒承認布拉姆斯比較偉大,因為他以宏觀的角度從事創作。


 


可是十一年後,他寫信給愛爾瑪時卻說:「布拉姆斯和布魯克納兩人的交響曲是第二流的難兄難弟之作。在音樂上,布拉姆斯是心胸不夠開闊的不足取的小矮人,作品雖然旋律優美,主題卻不是很明顯。」對布魯克納,也許是馬勒對他懷有感恩之情,雖然口頭上批評他,卻在1886年寫信給布魯克納:「我將儘量幫助您那榮耀藝術的作品獲得應有的地位與勝利。」馬勒沒有忘記他的承諾,他在189293年於漢堡兩度演出布魯克納的〈讚美頌〉(Te Deum),1893年演出他的〈D小調彌撒曲〉,1895年更演出他的第三交響曲;與維也納愛樂也合作演出刪減版的第四和第五。對布魯克納,馬勒可謂仁至義盡,這也表示他是懂得感恩的人。


 


至於小他四歲的理查史特勞斯,他們的關係就比較複雜一點。他倆的個性完全不同,馬勒經常是內省型的,史特勞斯則是外在冷靜。馬勒出道比史特勞斯早,但史特勞斯的早期作品,比馬勒早受肯定,而且演出機會也比馬勒的作品多。如果說馬勒對史特勞斯一點嫉妒心也沒有,那是有違人性;可是馬勒對史特勞斯才華的尊敬則是毫不吝惜。


 


捷克作曲家弗斯特曾描寫漢堡時代的馬勒:「我注意到馬勒把史特勞斯當作他唯一勢均力敵的對手,他手上擁有史特勞斯的所有作品,他浸沉在這些作品之中,也不斷討論它們。他不時做適當有根有據的評論,而且絲毫沒有一點惡意。」


 


可是馬勒與愛爾瑪結縭之後,馬勒與史特勞斯的關係出現微妙的變化,雖然愛爾瑪也認為史特勞斯在作曲才華上是馬勒的唯一對手。馬勒夫婦對史特勞斯的女 高音 夫人寶琳彼此都很感冒,而且馬勒是理想主義的作曲家,從來不會為了金錢而創作;史特勞斯則對作曲的版稅津津計較,比較重視音樂的商業價值,這點引起馬勒夫婦的反感。愛爾瑪在她的傳記提到不少有損史特勞斯名譽的事情,有些並非事實,史特勞斯看到了,也表示不了解愛爾瑪為什麼要這樣寫。


 


《莎樂美》:馬勒激賞的天才之作


 


不管如何,馬勒還是很欣賞史特勞斯的音樂,尤其歌劇《莎樂美》更認為是天才之作,是馬勒那個時代最偉大的傑作之一。從1905年開始,馬勒就一直想演出《莎樂美》,可是上面的人不准(這是馬勒十年維也納歌劇指揮生涯中,唯一被禁演的作品)。1906年他甚至考慮如果不准演出《莎樂美》,就表示上司對他不信任,那他乾脆辭職不幹了。這時史特勞斯寫信勸告馬勒:「我們這個時代需要像您這種有決心的藝術家。以您的天才與格局,不值得為了《莎樂美》而犧牲工作。總有一天,我們的共同目標不必讓您做出犧牲就能達成的。」


 


馬勒對同時代三位作曲家普契尼(Giacomo Puccini)、雷格(Max Reger)和普菲茲納的評價都不是很高;對他維也納音樂院時代的好友沃爾夫的藝術歌曲,似乎也不欣賞。他在1910年告訴德國指揮家弗萊德(Oskar Fried):「沃爾夫寫了一千首歌曲,我只知道其中的344首,但這344首沒有一首我喜歡。」


 


馬勒在史坦巴赫傾全力創作第二和第三交響曲之後,剛接掌維也納歌劇院的189798年因忙於歌劇院的工作,在創作上交了白卷。但1897年他出版了第二交響曲和《流浪青年旅人之歌》;1899年出版他一再修改的第一交響曲;1902年又出版了處女作清唱劇《悲嘆之歌》。1899年在奧地利南方卡林西亞郡(Carinthia)的麥爾尼格(Maiernigg,在瓦德湖邊)買了一塊地,準備蓋一間別墅。也就在這年夏天,他在奧地利的史提利亞(Styria)開始創作他最快樂、最單純的第四交響曲,190085完成。


 


1901年夏,馬勒開始創作第五交響曲,當時他多少受到呂克特詩集的影響。但在馬勒生命史上,1901年最重要的事是117他在茱克康朵的維也納家中邂逅了廿二歲的絕代佳人愛爾瑪。她出生於1879831,比馬勒整整小了十九歲。十八天後,他在慕尼黑首演他的第四交響曲,兩天之後就向愛爾瑪求婚,1227他們訂婚的消息出現在報紙上。19021月馬勒的知音蕾希娜(她從1893年夏天之後,就深知馬勒創作的心路歷程)在她的回憶錄寫道:「馬勒在六週之前,就與愛爾瑪結婚。如果讓我來討論此事,那麼我彷彿在扮演醫生治療他最深愛的人。面臨生死關頭,結果會如何,只有永恆的上帝知道。」


 


愛爾瑪雖是羅馬天主教徒,當時卻形容自己是懷疑論者。她那有名的風景畫家的父親在她十三歲時(1892)去世;三年後,她母親安娜嫁給卅四歲的摩爾(Carl Moll),他也是維也納畫壇「分離派」大將之一。愛爾瑪當時正與傑姆林斯基學作曲,而她的同學就是1874年出生的荀貝格,二十世紀十二音派的創始者,他一生唯一受教的音 樂 老師就是傑姆林斯基。馬勒後來變成他們這一輩作曲家的精神導師。


 


關於愛爾瑪與馬勒的戀愛史,下一章會描述得更詳細。總之他們在相遇四個月後,於190239在卡爾教堂結婚。1902113生下大女兒瑪麗,暱稱「普西」(Putzi)。婚後五年是馬勒一生最快樂、幸福也是他創作的豐收期。從1902年到1906年,他完成了五、六、七、八四首大部頭的交響曲,而他作為指揮家與作曲家的知名度也扶搖直上。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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