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4月8日 星期四

《鼓動 心動》-令人難忘的一場歷史性演出(林衡哲音樂札記)

《鼓動 心動》—令人難忘的一場歷史性演出


林衡哲音樂札記


 


呂紹嘉指揮馬勒第一交響曲(巨人)


馬汀.葛魯賓格台灣首演多爾曼《時間停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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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二OO年 三月十九日


「地點」:台北國家音樂廳


「曲目」:柯大宜(Kodály 1882-1967):加蘭達舞曲


         多爾曼(Avner Dorman 1975-):《時間停頓》打擊樂協奏曲


           勒(Mahler 1860-1911):第一交響曲(巨人)


「樂團」:國家交響樂團


「指揮」:呂紹嘉


「打擊」馬汀.葛魯賓格(Martin Grubing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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蜚聲國際樂壇的呂紹嘉,終於要在下一個樂季成為國家交響樂團的音樂總監,這是一個令人振奮的好消息,也是兩廳院董事長陳郁秀離職前送給國內樂壇的最佳禮物。最近十年來,國家交響樂團(NSO)經過林望傑的調教、簡文彬的創意節目,以及赫比希的德奧經典曲目的洗禮,已經成為亞洲傑出的交響樂團之一,尤其是六年前在簡文彬的細心規劃下,演出十八場馬勒的全套交響曲,不但創造了台灣音樂史上的奇蹟,同時也讓NSO脫胎換骨,變成第一流的台灣交響樂團,只要能夠把馬勒的作品做爐火純青的動人演出,那麼廿世紀所有的曲目將難不倒他們。


 


當年十八場馬勒中,有二場是由呂紹嘉指揮的馬勒第九,那是非常令人感動到落淚的演出,坐在我旁邊第一次聆聽馬勒的聽眾到指揮家本人及NSO不少團員在這場演出中,被馬勒的音樂之美以及他對生命中美好時光的依依不捨的動人心弦流下了眼淚,那時我才覺察到呂紹嘉深入到作曲家的心靈深處,的確是世界級的指揮家之一,我在歐美曾聽過馬捷爾(Lorin Maazel)和湯姆斯(Michael Tilson Thomas)演出馬勒第九,但沒有像呂紹嘉演出的那麼感動。


 


  最近幾年來,每年都有機會聽呂紹嘉指揮演出二、三場,發現他跟前芝加哥交響樂團的指揮索爾第(George Solti)一樣,能夠把老生常談的曲目,重新賦予有血有肉的生命力,同時他每場都會安排一首被人忽略的非常好聽的曲子,會讓您覺得:這麼好聽的曲子,怎麼以前都沒有聽過?他的外表冷靜,內心卻充滿對樂曲的熱情,他的指揮姿態,比較像日本的小澤征爾,而不像印度的梅塔,而韓國的指揮家鄭明勳則比較像梅塔,目前呂紹嘉與鄭明勳可能是中年一輩的東方指揮家中的翹楚。


 


  最近呂紹嘉大部份的時間都在澳洲的雪梨歌劇院和墨爾本歌劇院來回奔波,演出普契尼的歌劇,澳洲人視他為普契尼歌劇權威,在記者招待會中,呂紹嘉特別強調,聽現場音樂會的重要,他說去年他在雪梨指揮二十多場蝴蝶夫人的演出,每次都不一樣,而且他自己也成長了很多。


 


  此次返國,他才演出兩場,第一場在1213,曲目以史特拉溫斯基28歲時的創作:「火鳥芭蕾舞曲」,以及韓國重量級剛琴大師,得過布索尼大賽首獎的白建宇,合作演出技巧艱深的普羅柯菲夫的第二號鋼琴協奏曲,演出非常成功,不知何故,聽眾祇有六成左右而已。


 


                                       柯大宜(Kodály):加蘭達舞曲


 


三月十九日這場演出,全場幾乎客滿,台上與台下都充滿熱情的期待。


  第一首曲子是匈牙利國民樂派作曲家柯大宜的加蘭達舞曲,這是呂紹嘉20年前參加國際指揮大賽所演出的曲目,因此特別有歷史感情,而加蘭達則是人口一萬六千人的斯洛伐克小鎮,柯大宜的童年在此成長,因此他對當地的吉卜賽音樂很有感情,他于一九三四年以吉卜賽音樂為素材譜成了「加蘭達舞曲」,這首曲子沒有現代音樂的不協合音,充滿了浪漫的匈牙利民族風味,呂紹嘉雖然有20年沒有再指揮此曲,但也許此曲是他心愛的成名作,他的指揮得心應手地把此曲的美和民族風格處理得津津有味,他的心靈與指揮棒隨著音樂而起舞,讓聽眾的心情彷彿在與大自然舞蹈,這麼好聽的傑作,為什麼平常很少聽到?感謝呂紹嘉給我們帶來了這首讓身心舒暢的小品,而他自己也以充滿懷舊的心情,在指揮這部作品。


 


                       多爾曼(Avner Dorman):《時間停頓》打擊樂協奏曲


 


馬勒有一句銘言:「交響曲必須擁抱全世界。」,今年才35歲的以色列名作曲家多爾曼(Avner Dorman)的《時間停頓》打擊樂協奏曲,正是一部典型的擁抱全世界各地民間音樂特色的曲子,這首二OO七年為打擊樂手與管弦樂團創作的作品,包括三個樂章︰一、印非大陸二、歐亞大陸三、美洲大陸,作曲家把世界五大洲的某個時間點的音樂,融合在一起,是一部亂中有序的作品,彷彿是一部特地為今天的鬼才打擊樂手馬汀.葛魯賓格(Martin Grubinger)量身訂做的作品。雖然馬汀在歐洲已經是超級巨星,但卻是首次與呂紹嘉及NSO合作,今年才27歲,出生薩爾茲堡莫札特音樂院的他,經常與歐洲名交響樂團合作,至少有七位作曲家為他創作,看他的表演,好像是魔術師在表演,他是全方位的打擊樂手,他那生氣勃勃的自然律動與藝術的精神感動緊緊地結合在一起,並扣緊聽眾的心弦。


 


在第一樂章印非大陸和第三樂章的美洲大陸,他以明快的節奏取勝,而在第二樂章的歐亞大陸則優美的輕柔旋律打動聽眾的心靈,聽此曲彷彿在聽包羅萬象的世界音樂,其中第二樂章莫札特鋼琴協奏曲和魔笛中的詠嘆調,馬汀以悠長冥想的方式演出,特別感人,而第三樂章象徵美洲大陸的文化大熔爐︰有百老匯音樂、爵士樂、「油漬搖滾樂」、加上南美洲的探戈、古巴爵士、搖擺樂及極微主義,全部都包容在此樂章中,馬汀的演出充滿了活力與驚奇,令人目不暇給,最後為了強調美洲音樂的包容性,這個樂章的再現部則將非洲、歐洲、和亞洲音樂全部融合在一起。


 


這確實是一部擁抱全世界音樂的作品,雖然呂紹嘉與馬汀初次合作,他們似乎心有靈犀一點通,呂紹嘉不慌不忙、冷靜而井井有條地處理這首亂中有序的作品,因為聽眾熱烈的迴響,馬汀特別演出二首安可曲,前面是熱烈的打鼓,有如千軍萬馬,後面一首彷彿是靜寂的宇宙,那是一種神秘的不可知的宇宙的聲音,最後在全場熱烈的掌聲中結束上半場的演奏。


 


                               馬勒(Mahler)的第一號交響曲(巨人)


 


下半場的馬勒D大調第一號交響曲(巨人),終於讓呂紹嘉有機會展現他指揮的功力。馬勒終身在國外漂泊的心情,呂紹嘉一定心領神會,因此馬勒的音樂對他特別有親和力。在西方音樂史上,因失戀而產生的交響曲傑作,以貝遼士的幻想交響曲和馬勒的第一(巨人)最有名。


 


  一八八四年,馬勒在卡塞爾任宮廷樂長時,開始創作此曲,一八八八年在萊比錫完成此曲,那時他寫信給摯友羅洛(Löhr)說:「我的第一交響曲終於完成了,它的形成連我自己都無法抗拒,就如同山洪從我身上爆發一般,所有在我內心的水閘一瞬間都全部打開來了。」一八八九年 十一月廿日 馬勒在布達佩斯親自首演,起初以五個樂章的「交響詩」型式呈現,一八九四年在威瑪演出時,改為四個樂章的交響曲(取消第二樂章的花之歌),並命名為「巨人」,同時也把先前的樂曲解說全部拿掉,以便增加聽者的想像力,這點是馬勒與理察.史特勞斯的交響詩的最大不同點。


 


  第一交響曲之所以命名為巨人,主要原因是創作此曲時,馬勒正好被Jean Paul的小說「巨人」所迷,也許馬勒希望他的交響曲,能像「巨人」這部小說那麼流行與轟動,因此就以「巨人」為標題,可是現在的聽眾保証百分之九九以上沒看過巨人這部小說,但馬勒的第一卻流行全世界,深受聽眾喜愛。事實上馬勒創作此曲是二段失戀經驗的綜合結晶,他創作的心情類似歌德的創作「少年維特的煩惱」,他想以創作與擁抱大自然,忘掉失戀之情,讓人生重新出發,但就西洋音樂史而言,馬勒確實是一位貝多芬之後再創交響曲高潮的音樂巨人,而他的第一交響曲,不啻是宣告一位交響曲巨人的誕生。


 


馬勒這首28歲完成的作品,最大的特色是把他自己的聲樂組曲的素材應用在他的交響曲上,一八八三年,馬勒與女高音(Joanna Richter)熱戀,失戀後他創作了四首「流浪年輕旅人之歌」,他把此曲第二首「今早我走過田野」的旋律,作為第一樂章的第一主題發展,呂紹嘉在演出第一樂章時,他的指揮棒彷彿變成了彩筆,翔翔如生地描寫黎明日出的景象以及山河大地復甦的情景,同時呂紹嘉也深深進入馬勒的音樂世界,他把馬勒青春活力與對大自然的熱愛,以及杜鵑動機拉開序幕,所展開的大自然的寧靜,都有動人的詮釋,而呂紹嘉也把個人情感,交織進馬勒的音樂中。


 


  在第二樂章中,馬勒把他年輕時代常聽到的舞曲加以修飾變化而來,同時也把他年輕時代所寫的「青春時代之歌」的第三首「韓斯與葛瑞特」寫入第二樂章,指揮此樂章時,呂紹嘉載歌載舞的指揮姿勢非常優美,也把馬勒純真的民謠風格與青春之歌,做了最貼切的表達,效果非常迷人。


 


  在第三樂章中,馬勒把奧國兒童家喻戶曉的童話故事「獵人的葬禮」以著名的法國兒歌「弗里.角雅克」(Free Jacqes)(台灣譯為「兩隻老虎」的旋律以低音大提琴奏出,馬勒首演時,樂評家最不能忍受的就是,馬勒把最通俗的民謠,放進嚴肅的交響曲中,而這正是馬勒作品的特色之一,佛洛伊德在分析過馬勒之後說:「巨人交響曲中送葬行列的主角便是馬勒本人,而陪他去墳墓的那些小動物,代表他那些年輕夭折的兄弟們」,呂紹嘉在指揮這樂章時,好像在吟唱一首優美的輓歌,他輕柔的指揮功力,捕捉了馬勒作曲的神髓,最後馬勒夢見了「愛人的一雙藍眼睛」(年輕旅人之歌的第四首),在遇到一棵菩提樹時,便安然睡去。呂紹嘉以「天鵝之歌」的催眠曲式結束這個動人的樂章。


 


  馬勒第一交響曲的第四樂章以石破天驚的一聲吶喊,刻劃與韋伯夫人(作曲大師韋伯的孫媳婦)那段刻骨銘心的暴風雨式的失戀苦悶,馬勒這段對地獄般的心情描敘,他所運用的管弦樂法,其撞擊、尖叫與砰然之聲,超越過柴可夫斯基的歇斯底里的高潮,不久在大自然的撫慰下,馬勒從疲憊的絕望中奮起,他以天堂的境界描繪他戰勝失戀之苦的快樂心情,以及再度投入大自然的喜悅,他寫出與他的第五交響曲第五樂章一樣的勝利的熱情凱歌,以最強的力量結束全曲,呂紹嘉在這個樂章的處理,在冷靜的外表下,充滿了一鳴驚人的爆發力,不管是描敘地獄或天堂,他都得心應手,駕輕就熟,尤其是最後的高潮樂段,表現出他那世界級的功力,不但超越過去余隆率領的上海愛樂,也不輸給史拉斯金指揮的英國皇家愛樂以及楊頌斯指揮的阿姆斯特丹皇家愛樂,呂紹嘉的演出,讓全場聽眾以台灣擁有這樣的指揮家與這樣的樂團為榮,呂紹嘉給馬勒的「巨人」帶來了新的生命,不但提昇了NSO整體的水準,也提昇了所有聽眾的心靈境界,有這樣的音樂會可以聽,以後不必再出國聽馬勒的音樂會,東南亞各國的馬勒迷值得坐飛機來台灣聽呂紹嘉的馬勒。


 


  呂紹嘉與NSO目前仍在試婚期,相信下一樂季正式上任,他與NSO的關係,將會像過去的Solti之於芝加哥交響樂團,馬上進入最佳狀況,馬勒給維也納宮廷歌劇院帶來了十年的黃金時代,相信呂紹嘉上任後,也將會帶來NSO的黃金時代,讓我們大家拭目以待。


 


(OO年三月廿七日于台北淡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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