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8月9日 星期一

推薦序黃均人─馬勒音樂的人生啟示

馬勒音樂的人生啟示


 


黃均人


 


19926月,我在當期的美國時代》雜誌讀到一則讀者投書,編輯下的標題是Inspired by Maher(馬勒啟示)。這個標題,馬上吸引了當時正狂熱著馬勒音樂的我。投書內容是前一期一篇書摘文章的迴響,該文作者是剛卸任蘇聯總統的戈巴契夫。戈巴契夫當時雖因失去民心而輸掉大選,但在西方世界,他的聲望如日中天,因為他被視為瓦解共產鐵幕以及結束冷戰的大英雄,並因此榮獲諾貝爾和平獎。


 


可是戈巴契夫和馬勒,怎麼會扯在一起?


 


把前一期的雜誌找出來,我馬上翻到那篇書摘,斗大的標題寫著My Final Hours(我的最後時光),副標題是:在訪美的前夕,前蘇聯領導人反思他如何失去他的工作,以及他如何敗給葉爾欽。這又和馬勒何干?我迫不及待往下看原來戈巴契夫這篇文章不是談馬勒,而是以一場馬勒音樂會作為序言。不過短短的序言,依然吸引著我。


 


時間是19911214,戈巴契夫的總統任期只剩最後幾天,當晚他決定去聆聽一場音樂會,那是阿巴多指揮柏林愛樂交響樂團演出馬勒的第五交響曲。這個難忘的夜晚,是我第一次聽到馬勒的音樂,戈巴契夫寫道:馬勒的音樂就如華格納的音樂,據說在蘇聯並不受到歡迎。但是當晚,他確實深深受到馬勒音樂的震撼。他特別提到在第一樂章,有一個大提琴與中提琴一起拉奏的片段,音樂撼動你的心靈(shake you to the very core of your being),非常強烈且感人。他說,馬勒的音樂似乎觸動當時他在現實生活中所面對的苦痛與掙扎。在音樂進行過程中,他很想放鬆自己,卻無法做到反之,他感覺到整個人沉浸在音樂裡面。戈巴契夫說:「對我來說這就像一個啟示revelation,坐在旁 邊的 太太蕾莎也有一樣的感受。」


 


音樂會之後,他們夫妻一起到後台向指揮和樂團致意。蕾莎一見到阿巴多就對他說:「我被這樣的音樂所震撼,它帶給我一種沮喪的情緒,一種無路可走的感覺。」阿巴多馬上強烈回應:「Oh!不,一定有路可走!」他了解他們夫妻當時的處境,所以再次強調:「沒錯!一定有辦法的。」Yes, there is a way.


 


一定有辦法?想想人的一生,確實經常遇到挫折。世事難料,但危機的另一面往往就是轉機。阿巴多說的沒錯。古人也常說「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天無絕人之路」。文字或許很容易表達這樣的意涵,但音樂是抽象的,可以表達得出來嗎?即使作曲者想表達,聽眾可以領會得出來嗎?


 


許多書上都說:馬勒是一位音樂哲學家,他的音樂是人生哲學的省思與追尋。戈巴契夫在文章中也提到:「其實每個人都有從危機脫困的本能,只要他願意去探索,去思考,去創造。」他認同阿巴多的說法:一定有辦法的。他說:「如果你聽了整首音樂,你會聽到生與死的主題。光明的背後總會伴隨黑暗,人生其實充滿了衝突與矛盾。馬勒的偉大,就在於他能用音樂語言描繪人生哲學。


 


記得當時我讀到這裡,內心激起極大的共鳴。我回想自己如何進入馬勒的世界:那是 張繼高 先生創辦《音樂與音響》雜誌(19731994)、倡導「音響是手段,音樂是目的」的年代。受雜誌影響,我和哥哥一起存錢買了一套進口的Hi-Fi,開始過著與音樂、音響為伍的日子。記得有一次音響店老闆介紹我們一張唱片,說可以讓我們的音響效果發揮得淋漓盡致。買回家一聽,不得了!尤其是樂曲結尾時,不僅鐘鼓齊鳴,管弦樂團的能量達到了極致,還加上管風琴、合唱及獨唱,把我們的喇叭震得天雷地動,過癮至極。而老闆所介紹的唱片,就是DECCA公司出版,蕭提爵士指揮芝加哥交響樂團演奏的馬勒第二交響曲。


 


那是我第一次聽馬勒,還是學生時代。雖然我沒有戈巴契夫曲折的人生歷程,但除了聽覺上的刺激與滿足外,也被音樂深深感動。隨著年齡成長,更發現自己對馬勒音樂的喜愛有增無減。戈巴契夫的馬勒經驗,則讓我對他的音樂有更深刻的領悟。


 


共產蘇聯在二十世紀後期是具有極度權威與神秘色彩的政權。戈巴契夫從一個超級強權領導人身分,頓時化身為一介平民,可說經歷了二十世紀最戲劇性的人生轉折。在下台前夕,他從馬勒的音樂中,聽到自己不凡生命體驗的聲響。


 


馬勒的音樂很美,有磅礡的氣勢與感染力,可以聽到徬徨無助時的吶喊,也有夜闌人靜時的私語苦盡甘來時的喜悅…。但我認為最重要的是:馬勒可以用音符,把人生的境遇轉化為音樂語彙深刻地表達出來,讓世人用聽覺領悟,並激起強烈的共鳴。這些「世人」跨越族群、國界、甚至是第一次聽到他音樂的人,如戈巴契夫。


 


馬勒的音樂具有致命的吸引力,在二十世紀後期引起廣大迴響,讓眾多愛樂者成為他的狂熱分子。出生紐約的美國商人克普蘭(Gilbert Kaplan1941)就是最好的例子自從愛上馬勒的第二交響曲後,就展開瘋狂行動找老師學習指揮,練習指揮這首作品;繼而買下這首作品1897年首版的樂譜,最後把倫敦交響樂團租下來,錄下自己指揮的聲響。也是馬勒迷的伯恩斯坦曾說:「很奇怪,大部分喜歡馬勒音樂的人,當他們更成熟、更博學、更成長,他們對馬勒的音樂只會更熱情。」


 


馬勒的致命吸引力也擄獲眾多台灣愛樂者的心, 林衡哲 醫師就是其中之一。每次接到 林 醫師的電話,另一頭總會傳來他滔滔不絕的馬勒經驗」:最近看了哪本馬勒的書、聽了哪幾場馬勒音樂會…。只要有關於馬勒的活動,總會看到他的身影。我知道這幾年,他一直想籌組「馬勒樂友協會」,集合眾人之力推廣馬勒音樂。他對馬勒的熱情,就如伯恩斯坦所言,隨著生命的成長有增無減。2004年當他知道NSO將推出馬勒樂季,立即共襄盛舉,協助出版《發現馬勒》一書。2007年再接再厲,出版馬勒之妻愛爾瑪的傳記《被愛的藝術》。今年(2010),有別於過去僅扮演幕後推手, 林 醫師親自出馬撰寫這本馬勒傳記,將自己的馬勒迷生涯推向另一高峰。


 


我在 師大 教授西洋音樂史多年,也曾開過馬勒專題研究。在整理書目時,發現有關馬勒的中文資料極為匱乏,在傳記上也僅有年代久遠的 李哲洋 先生的翻譯作品。這本傳記的出現,多少填補了這個缺憾。 林 醫師博學多聞,熱愛音樂,在熟讀古今馬勒相關文獻後,實現了這個若非有極度熱誠,絕難實現的夢想,令人感佩。恭喜他!也感謝他為台灣馬勒迷所帶來的這份禮物。


 


本文作者為國立台灣師範大學音樂系/民族音樂研究所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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