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7月23日 星期五

第八章 壯志未酬˙布達佩斯時代

第八章  壯志未酬˙布達佩斯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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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言:


家庭與劇院兩頭燒,馬勒的身體也出了毛病,有時在預演時必須打嗎啡才能止痛。馬勒很少讓生病影響工作,雖然他一生常患偏頭痛和喉嚨發炎,他還是打起精神,用強烈的創造性意志渡過難關。


 


家庭事業兩頭燒,健康拉警報


 


1889126,馬勒以華格納的《萊茵的黃金》作匈牙利皇家歌劇院(Hungarian Royal Opera House,現名為匈牙利國家歌劇院)的首演。歷史上很少有指揮家會像馬勒遭遇這種戲劇性的插曲:演出到一半時,舞台上提詞人的座位突然起火了。馬勒似乎視若無睹,繼續指揮,終於有驚無險完成這場首演。馬勒決心在匈牙利首演華格納的《指環》全套,因此一上任,馬上請人把劇本翻譯為匈牙利語,並努力尋找一些優秀的匈牙利歌手。


 


這場首演最後為馬勒帶來了勝利。雖然為了滅火,連馬勒也不得不暫時收起指揮棒片刻,也有少數膽小的聽眾跑出劇院,但大部分聽眾因馬勒的演出太精彩了,留下來聽到結束,並給以熱烈的掌聲,讓馬勒完成成功的首演。第二天晚上,馬勒接著演出華格納指環系列第二部《女武神》,同樣獲得聽眾與評論家的讚賞。即使是最狂熱的匈牙利民族主義者,對馬勒這兩場全匈牙利語發音的華格納歌劇演出,也挑不出任何毛病。


 


雖然馬勒在事業上已經開始走好運,但家庭方面的悲劇卻接踵而來。馬勒是很顧家的人,這一年由於家庭悲劇,經常在布達佩斯與家鄉伊格勞之間二百五十哩來回奔波。父親在1889218去世,八個月後的1011日母親也走了。自從父親過世後,伊格勞的家由二十歲的妹妹賈絲汀撐持,並照顧母親;但到了9月,連賈絲汀也病倒了。馬勒不得不帶妹妹到維也納就醫,同時與住在維也納已婚的妹妹李奧波蒂娜連絡,才發現她經常頭痛,醫生卻找不出病因。當馬勒返回布達佩斯時,就傳出李奧波蒂娜去世的噩耗(可能死於腦瘤),真是禍不單行,馬勒這時的苦悶可想而知。


 


這時的馬勒家庭與劇院兩頭燒,他的身體也出了毛病,7月在慕尼黑做痔瘡手術,這個毛病多年後在維也納時代引發大出血,讓他差點死掉。開刀後,回到布達佩斯開始歌劇院的工作,有時在預演時必須打嗎啡才能克制病痛。馬勒很少讓生病影響工作,雖然他一生常患偏頭痛和喉嚨發炎,他常說:「生病是無才者的藉口。」如果有強烈的創造性意志,便可控制肉體的毛病,大部分時間,似乎證明馬勒這種說法是對的。


 


自從父親去世後,馬勒已成了一家之主,有兩個弟弟、兩個妹妹需要照顧。他先把最親近的妹妹賈絲汀帶來布達佩斯同住,而他最忠實的童年好友呂爾(現在已婚,在維也納做考古學者),一口答應馬勒照顧馬勒十六歲的弟弟奧圖(1895年廿二歲時舉槍自盡)和十四歲的艾瑪;至於廿二歲的弟弟阿洛伊斯,是家中的異類,經常有滿腦子古怪的生意經,也經常欠債。馬勒除了負擔弟妹的生活費,還得替阿洛伊斯還債。


 


馬勒對弟妹的慷慨,並沒有贏得他們的歡心,他們反而抱怨父母只留下微薄遺產,馬勒還堅持男女都要平分。多年來馬勒擔心兩個妹妹賈絲汀、艾瑪會嫁不出去,其實她們背著馬勒,與他的愛樂交響樂團的兩位出色猶太音樂家相戀。馬勒與愛爾瑪結婚之後,她們不久也相繼結婚,而且都逝於二戰猶太人遭納粹大屠殺之前。艾瑪的丈夫,維也納愛樂大提琴首席愛德華死於納粹集中營;賈絲汀的可愛女兒艾瑪羅斯是出色的小提琴手,被迫組音樂團慰勞納粹青年,也死在波蘭的奧斯維茲集中營。賈絲汀的丈夫羅斯是維也納愛樂小提琴首席,退休後身無分文逃亡到倫敦,1946年也客死異鄉。當然這是後話。


 


第一交響曲首演,起步不順利


   


家庭的問題處理得差不多了,馬勒馬上在布達佩斯熱情預演一場改變他命運的演出。多年來感情世界的困擾,終於在兩年前的萊比錫使他爆發出創作的靈感,而他也終於要世界首演他的第一交響曲――那時他稱為「五個樂章的交響詩」,不敢稱交響曲。不管形式如何,馬勒感覺到1120的首演,才真正算是他作為創造性藝術家的首演。到底聽眾會如何反應呢?馬勒日後承認,他起先以為第一交響曲會一炮而紅,從此可以靠版稅收入過活,並開始專心作曲。這點馬勒想得未免太天真了。


 


當然首演並非完全失敗,部分聽眾在每段樂章結束後,都給他熱烈的鼓掌;也有少數樂評家說馬勒的作品真材實料,對一部陌生作品的首演而言,大致說來反應還不算太差。主要問題出在第三樂章的送葬進行曲(想想那個〈兩隻老虎〉的調子),這是奧國兒童家喻戶曉的童謠,馬勒把它寫入交響曲,是否有點不對勁。有家報紙甚至說:「我們都很喜歡站在指揮台上的馬勒,只要他不要演出自己的作品就好。」


 


但在主觀上馬勒對自己相當失望,他甚至說演出之後朋友都故意避開他,彷彿他得了痲瘋病似的。但他也不得不承認,自己的作品確實有問題,尤其在樂器的安排方面。因此有很長時間,除了改編的《三個品脫》之外,他不再聽到自己創作的交響曲。雖然起步不順,他仍不斷修改第一交響曲,並把讓聽眾了解此曲的內容解說也全部刪掉,直到1899年才改成目前經常演出的版本。日後創作其他交響曲也差不多根據這種模式:作曲、預演、修改、演出、再修改,並謙虛地認為自己只是一個業餘作曲家。對馬勒而言,修改永遠是可能的,這樣才能達到完美的境界。


 


為了讓其他指揮家了解他的創作意圖,馬勒在他的原稿上做了很多詳細註解比任何西方交響曲作曲家都要詳細;有時他也會加一些文字強調該曲的真意,對演奏者他也會詳細註明何時應該進場。


 


如果他要人家演奏得慢一點,他就會註明:別太急;如果他想獲得漸快的效果,他會註明不要變慢。事實上,當他寫出第一交響曲時,這些精確的指示與專業的要求都已經寫在樂譜上了。例如為達到號角吹奏的效果,馬勒要求兩支喇叭必須遠離舞台,第三支喇叭則稍近一點。如果交響樂團照馬勒的指示去做,會有神奇的效果出現,可惜一般的指揮家都不大理會馬勒的指示。


 


指揮《唐喬凡尼》,布拉姆斯激賞


 


第一交響曲首演之後,不但沒給馬勒帶來任何商業利益,反而因更忙於歌劇指揮,而減少他的創作時間。雖然他為歌劇院增加票房收入,但不久就陷入兩面不討好的窘境:那些民族主義的報紙抱怨馬勒演出的匈牙利歌劇不夠多,聽眾則埋怨馬勒重用當地歌手,使他們無法像以前一樣聽到外國明星級的歌唱家。馬勒盡力讓歌劇院匈牙利化,也提拔不少匈牙利的歌唱家,因此面對匈牙利民族主義者的抱怨,他有點不高興。事實上,他待在匈牙利愈久,愈渴望聽到德國作曲家的德語演唱。


 


當馬勒抱怨說,他有三種鄉愁,這不但意味著地理上的鄉愁,也意味著語言上的鄉愁。馬勒是出生捷克的德語族,因此不管早年在匈牙利或晚年在美國,他都聽不到自己的母語。馬勒入境隨俗,儘量以匈牙利語演唱,從華格納《萊茵的黃金》到馬斯卡尼的《鄉村騎士》,他的目標是創建匈牙利第一流的國家歌劇院,結果有些人批評他過分「匈牙利化」,也有些人認為他做得還不夠。也因如此,馬勒無法實現他想在匈牙利完成全套《指環》的夢想,雖然前兩部(《萊茵的黃金》和《女武神》)以匈牙利語演出非常成功,但因有人反對,他始終無法在布達佩斯演出後兩部:《齊格飛》和《諸神的黃昏》。


 


但因馬勒背後有貝尼茲基這位公正的政府長官支持,是他指派工作給馬勒,並不斷鼓勵他,給他藝術上的完全自由,因此馬勒並沒有受到太多干擾。可是到了1890年秋天,開始謠傳性情火爆的吉齊伯爵(Count Geza Zichy)將在明年元月取代貝尼茲基,這對馬勒是很大的壞消息,因為吉齊是極端的國家主義者,而且更是反猶太主義者。過去他做過職業鋼琴家,雖然失去一隻手,還是幻想做作曲家。如果他上任的話,一定會以藝術與政治上的理由干擾歌劇院的事務。


 


因此馬勒又開始物色新職,雖然根據簽約他的任期尚有八年。這時馬勒又獲得更大的成功,其中歌劇院最具歷史性的一場演出:莫札特的《唐喬凡尼》,其重要性超乎馬勒的想像。因為1216演出那天,大師布拉姆斯剛好也在布達佩斯訪友,有兩位馬勒的知音邀他蒞臨指教。他本來不情願地接受邀請,心想至少可以在歌劇院睡個好覺,再去酒館與朋友暢飲。結果布拉姆斯非但精神全來,在馬勒剛指揮完序曲時,就喃喃讚賞不已,並且大聲叫好;歌劇演完後,這位老人家就迫不及待衝上舞台擁抱馬勒,感謝他讓他聽到一生中最精彩的《唐喬凡尼》。


 


布拉姆斯大概忘了九年前,他當貝多芬獎的評審時,和其他評審讓馬勒的《悲嘆之歌》落選的事。雖然布拉姆斯似乎從未欣賞過馬勒的作品,但這場演出之後,他對馬勒的指揮才華可說佩服得五體投地。歷史證明了這場演出,讓馬勒在七年後贏得維也納宮廷歌劇院指揮之職,因為大師布拉姆斯給他寫了強有力的推薦信。


 


正如預料,吉齊伯爵在1891年元月上任,上任後馬上下一道命令,要馬勒一切聽命於他。馬勒知道吉齊伯爵想趕他走,他自己也想走,但希望能全身而退,並要對方付出一些代價。


 


因此3月時,馬勒和對方談判,希望以十八個月的契約取代以前的十年契約;如果不想跟他簽約,對方必須付馬勒二萬五仟奧幣的賠償金。吉齊答應只要馬勒馬上走人,他會立刻付這筆錢,如果他知道馬勒的口袋已有漢堡市立歌劇院總監波里尼給他的合約,他也許就不會這麼慷慨了,因為吉齊還以為馬勒想在布達佩斯待久一點。事實上馬勒私下早與波里尼交涉了數月,只是為了薪水和福利談不攏而差點作罷,最後總算達成協議。


 


314,馬勒正式離開匈牙利皇家歌劇院,這也是他首演時發表演說,誓言把藝術上的驕傲帶給匈牙利國人的兩年半之後。離職時,他在報上發表一封公開信:「我已忠實完成了我的任務,感謝同仁和大眾給我的支持。」馬勒在匈牙利還是擁有不少樂迷,他們知道他受到不公平的對待。幾天後,歌劇院正在上演華格納的《羅安格林》時,警察被叫來維持秩序,因為聽眾大叫:「把馬勒請回來!」為此差一點引起暴動。


 


日後馬勒回憶起這段匈牙利的時代,似乎充滿甜蜜的回憶。但在離開布達佩斯、奔向北方的漢堡就任新職時,內心的感覺卻是:「我終於自由了!」其實這種解脫感也是短暫的,此後他在漢堡六年,人生另一重難關還在等他去化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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